生存,希望與忍耐——巴勒斯坦的未來

 

() 愛德華‧薩依德2002-04-17/世紀沙龍

任何與巴勒斯坦有些微關係的人今天都處在無以名狀的憤慨和驚愕之中。雖說近乎1982年悲劇的重演,以色列如今對巴勒斯坦人發動的全面殖民進攻(加以布什絕頂的無知和荒誕的支援)19711982年夏隆大肆蹂躪巴勒斯坦人的情形更爲殘暴。就政治和道德氣候而言,現在比以往更加惡劣,媒體所扮演的破壞性的角色(它們幾乎全然不顧以色列35年間對巴勒斯坦領土的非法侵佔,單單指責巴勒斯坦人自殺型的襲擊)偏向以色列的見解,使美國愈加無所顧忌,反恐怖戰爭日益成爲全世界唯一的事務,而阿拉伯各國亦趨於分崩離析。

夏隆嗜血的本能由於上述各種因素的強化(如果這個詞能準確表達的話)而更加張狂。其結果則是他可以更加狂暴地摧毀,儘管他一味出於排斥和仇恨而採取的舉措如今更受到挫折,就其前景而論,也決不會有政治或軍事上的成功可以指望。這樣的民族衝突本身含有諸多因素,而這些因素是不會被坦克和空中優勢消除的。對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發動戰爭__無論夏隆多少次以反恐怖的托詞蠱惑人心__他設想的政治結局終究是癡人說夢。巴勒斯坦人決不離開家園,而夏隆本人想必會被他的人民所唾棄。本無計劃可言,他只是想要摧殘巴勒斯坦和巴勒斯坦人民。出於暴怒他一味打擊阿拉法特和恐怖活動,卻恰恰提高了阿拉法特的威望,而夏隆自身盲目的偏執則更加明顯。

如今以色列反而以夏隆爲患。我們現在應當考慮的是:面對罪惡戰爭強加於我們的痛苦和破壞,如何依據道義奮勇向前。當一位像布熱津斯基那樣名揚四海、深孚衆望的退休政治家在聯播電視節目中明確指責以色列的行徑有如南非白人的專制,人們有理由認爲,持這種觀點的人絕不是他一個。越來越多的美國和其他國家的人不僅如夢初醒,而且對以色列這個美國錢財的無底洞更加嫌惡:花了這麽多錢,美國得到的卻是孤立的處境,以及在夥伴和本國國民面前的羞辱。我們現在面對的是這樣的問題:在這極其艱難的時刻,我們能從危機中得到什麽理性的啓發,使它成爲今後行動的指南?

我本人能提供的不過只麟片爪,然而卻是一個把阿拉伯和西方世界同樣地視爲故鄉的人,一個多年代表著巴勒斯坦人民的事業而工作的人所能奉獻的卑微的果實。我既非無所不知,也不能面面俱到,而是想在這萬般艱難的時刻談談自己的心得。下述四點在我看來是相依相關的:

一、無論今後的境遇如何,巴勒斯坦問題都不能只從阿拉伯和伊斯蘭的角度去觀察。在千差萬別、相互矛盾而又相互關聯的大千世界中,它有它重要的位置。爲巴勒斯坦奔走的人有必要認清它的多元空間,不斷從中汲取知識。爲實現這個目標,我們需要有高等學歷的、警覺而成熟的領導班子和支援這個領導班子的民主基礎。曼德拉(Mandela)孜孜不倦向別人講述他的鬥爭經歷,對我們來說,最要緊的是時刻記住,巴勒斯坦是我們這個時代偉大而正義的事業中的一個。因此,我們應該以偉大而正義的事業來對待它。不是經商,不是交易,也不是仕途。這個正義的事業應當使巴勒斯坦人佔據道義的高地而永遠擁有它。

二、世界上有各種強權,武力強權當然是其中最明顯的一種。在以往54年之中,以色列之所以能夠對巴勒斯坦人爲所欲爲,是因爲有一個處心積慮、有科學基礎而策劃周密的方案。它旨在使以色列爲所欲爲,同時詆毀和扼制巴勒斯坦人的行動。這不僅使以色列有了強大的軍事實力,而且在美國和西歐造成聲勢。這種勢力緩慢地、有條不紊地形成了,在它的作用下,以色列被當作知己,巴勒斯坦人既然是以色列的冤家,自然成了忤逆、兇險、和「我們」作對的人。自從冷戰結束,就輿論、概念、思想而言,歐洲日益顯得渺小。美國(在巴勒斯坦本土以外)成了火線。我們還完全不知在這個國家有系統地組織政治活動的重要性,使「巴勒斯坦人」這個詞不至在普通美國人的心目中與「恐怖主義」掛鉤。這樣的工作卻守護著在抵抗以色列佔領的實際鬥爭中所獲得的成果。

因此,以色列之所以爲所欲爲,是由於沒有任何製造輿論的機構出來保護我們,遏止夏隆以反恐怖爲名所製造的戰爭罪行。對CNN的範圍極廣、精心設計而喋喋不休的能力,例如,「自殺型炸彈」這個短語在一個小時之內和尚念經似地對美國聽衆和納稅人重復了一百遍,如果沒有像哈南·阿什拉維、萊拉·沙希德、迦桑·卡提伯、阿費夫·薩菲(只提這幾個名字)這樣的人坐在華盛頓,隨時接受CNN或其他頻道的採訪,講述巴勒斯坦人的情況、歷史背景和理性見解,使聽衆得到積極而非消極意義的、合乎道義的敍述,就是我們最大的失策。我們希望即將建立的領導班子能夠懂得,這是電子通訊時代現代政治的必修課之一。在某種程度上眼前的悲劇是我們在這方面的無知造成的。

三、在這個由單一的超級大國主宰的世界,任何政治的、盡職盡責的行動都必須建立在對這個超級大國詳盡瞭解的基礎之上。要詳盡瞭解美國的歷史、政府機構、潮流與反潮流、它的政治與文化,而至關重要的,則是要能夠完美地使用它的語言。有些巴勒斯坦或其他阿拉伯國家的人,在發言時一會兒是荒謬的責駡,一會兒是卑下的乞憐;一會兒是詛咒,一會兒是請求援助,而他們的英語卻拙劣到了極點,這之中所表現出的粗鄙和無能令觀衆深感羞愧。天下並非只有美國。我們現在有朋友,將來會有更多的朋友。我們可以在這裏建立、組織、使用我們自己的社會團體和當地的有關團體,成爲解放巴勒斯坦政治的一部分,就像南非黑人和旅居法國的阿爾及利亞人爲謀求解放所做的那樣。計劃性,紀律性,合作性。我們還全然不懂什麽是非暴力的政治。此外,我們也全然不見爭取和以色列人直接對話的力量,像「非洲國民大會」那樣,把和南非白人直接對話看作是相容和相互尊重的政治的組成部分。和平共存是我們對以色列的排斥和交戰政策的回答。這樣做不是妥協退讓,而是爭取團結,從而孤立排斥主義者、種族主義者和原教旨主義者。

四、以色列目前在佔領區的所作所爲給我們上了最重要的一課。事實是,我們是一國之民,是一個社會。儘管以色列瘋狂地向巴勒斯坦政府進攻,我們的社會正常活動。我們是一國之民因爲有正常活動的社會__以往54年它都在正常活動__儘管我們作爲一國之民飽受欺淩與殘暴,儘管我們含辛茹苦、不幸已極。我們與以色列鬥爭最輝煌的戰績恰恰在於夏隆之輩看不到這一事實,這就是他們雖然擁有強大的軍事實力、實行了滅絕人性的殘暴,還是註定要失敗的原因。我們可以從不幸和往事的回憶中超脫出來,然而這一點卻是夏隆一類的以色列人所辦不到的。他終將作爲阿拉伯人的屠夫、作爲使以色列人備受驚擾的政客而進入墳墓。一位領袖總要使後人繼往開來。夏隆、莫法茲(Mofaz)以及所有助紂爲虐、殘殺無辜的人,留給後人的只是墓碑。排斥他人的人終以自己被排斥而告終。

(Edward SaidThe Future of Palestinecounterpunch.com_2002_04_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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