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賣女權
作者:名報雜評2
2001-8-9
士柏諮詢網
商業文化對女性的利用一直受到女權主義的批判。現在,女權主義在藉助商業擴大影響的同時,還要提防自已成爲被商業炒作的物件。
花花綠綠的雜誌封面:商業傳媒大打女性牌。
「誰說只有男人可以養女人,現在女人也可以上網公開養男人。」2000年7月,臺灣的女性網站粉紅電子報(www.shesay.com)創造的「養男人遊戲」不僅在島內風行,《亞洲華爾街日報》的一篇特別報導更將這個新創意推舉爲亞洲女性網站的成功範例。
時隔兩個月,北京的伊麗人女性網站也照葫蘆畫瓢,推出「養男人俱樂部」——女主人可以到該「俱樂部」「領養」自己心愛的「男寶寶」。儘管遊戲遭到非議,但還是堅持至今,並且業績斐然。至2000年11月,註冊人數已達5000,其中40%甘心當「忍氣吞聲」的「男寶寶」,並有200人已被「女主人」「鞭打致死」或「自殺而亡」。
報導說,隨著愈來愈多的女性網站出現,除了兩性關係、健康和美容等常見的議題,如何讓自己與衆不同來吸引新的訪客是許多女性網站面臨的共同問題。粉紅電子報的主創人奧斯卡‧吳的想法是把男人也拉進來,於是推出好玩的養男人遊戲,讓女人可以上網挑一個虛擬寵物男人來養。
吳解釋說,這個遊戲的目的是要顛覆中國社會中的傳統性別角色。女人和男人都可以玩這個遊戲,女人可以爲她所養的男人訂立遊戲規則,並決定何時結束雙方的關係。男人相反地必須等著被馴服,盡其所能取悅他的主人,沒有女主人的允許不可以說話或是去找另一個女人。
這個有著鮮明的女權主義色彩的遊戲推出以後,粉紅電子報的訪客爆增,伺服器曾死機好幾次。出粉紅電子報所料,也如它所願,許多男人湧入這個網站想要被豢養。頭兩個月就有6000個男人登記希望被養,當時這個網站上共有13000對「大女人」和「小男人」,而男性佔了這個女性網站會員的30%。
粉紅網站於是看到了無限商機。他們表示,除了廣告以外,還要籌劃電子商務等其他財務來源,例如,以後被養的男人還可以上網買禮物或化妝品送給他們的女主人。吳的公司還打算把粉紅電子報擴展到真實的市場,讓Shesay變成個人品牌,創造出史努比、He11oKitty類卡通人物,並販賣系列商品,如服裝、個人用品,甚至電子産品。
而在伊麗人網站,點擊「養男人俱樂部」,遊戲規則赫然屏上:如果你是女主人,千萬要注意隨時去掙錢;如果你是男寶寶,一定要隨時注意增加自己的魅力;男寶寶每天可以從女主人那裏得到自已的一些基本生活費,女主人可以隨意地批評、責駡、親吻、鞭打自己的男寶寶……
社會學家李銀河認爲,人們在遊戲當中可能不知不覺改變了觀念,這挺好的。
「女性」好賣
2000年7月,一位高三的女中學生在成都一家書屋門外站了一天,爲的是買到一本衛慧的《上海寶貝》。書屋老闆勸她:「這書被禁了,沒了,走吧。」她也不聽。
據估計,這本「禁書」正版加盜版賣了近百萬冊,在很多城市裏,女高中學生幾乎人手一本。而且據說被禁以後,行情還看漲了。
「性描寫並不是主要問題,」中央編譯出版社副總編王吉勝先生說。在此書之前,賈平凹的《廢都》也「鬚眉不讓巾幗」,衛慧通過半真實的自述呈現的一種反文化、反主流的生活狀態才是《上海寶貝》被禁的最主要原因。
一位喜歡衛慧的網友認爲:它是一本女權主義的讀物。但對於更多的男性讀者來說,此書及其他所謂「身體寫作」的讀本滿足了他們對女性隱私的窺視欲。
「現在打女性招牌的書很多。」王吉勝先生說。甘家口一位書攤老闆也承認:「沾了『女性』的書就好賣。」
自1995年以來,以女性爲賣點的書籍成爲出版界的新寵。河北教育出版社是先行者,他們出的《藍襪子》、《紅蜘蛛》等書系也就是把一些女作家的作品攏到一起,還沒形成觀念上的統一。後來,出現了陳染、林白。到世紀末,對衛慧、棉棉等「美女作家」的爆炒達到巔峰。
對於衛慧、棉棉來說,作品是不是真正的女權主義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銷量。而讀者們關注的,除了作品本身,還有這兩位女性互相攻擊謾駡的姿態。《解放日報》的文章題目就是:「美女作家」吵架全無美感!而衛慧在簽名售書時的大膽行爲、兩人複雜的生活經歷更成爲傳媒的賣點和大衆的談資。
20年前,杜拉斯的書就在國內出版過,但沒有引起關注。到了20世紀末,她的自傳體小說才開始走紅。王吉勝先生認爲,杜拉斯現在「火」起來的原因在於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導致欣賞角度的變化。「以前人們認爲杜拉斯描述的生活離自己很遙遠,現在卻發現它離自已很近,至少觀念上近了。」
女性包裝
「說到科學,沒有研究過的人不敢發言;但說到女權,不論懂不懂,誰都能站出來品頭論足。」《中國婦女報》總編助理馮媛認爲這是女權主義在中國面臨的一種尷尬。
20世紀80年代初,西方女權主義在中國學術界引起第二次關注(第一次是在五四運動時期)。作爲較早進行女性研究的學者,戴錦華女士當時很怕別人在公衆前稱她是「女權主義者」,因爲在當時「女權主義者就是人皆可夫者的代名詞」。
20年過去了,中國的女性研究依然徘徊在主流的邊緣。「女性主義」這個略斂鋒芒的詞語卻廣泛地出觀在大衆媒體中。
2000年6月,新浪網轉載了《精品購物指南》上的一篇文章,名曰:黃金鑽石將女性主義逆行到底。文中寫到:智慧的女性是美麗的,在辦公室中,在與客戶談判中,指間燦若星辰的鑽石閃閃生輝,不經意間散發出獨特魅力和韻味;獨立而專業的你喜歡簡潔流暢的線條,剛柔相濟的款式,展現幹練卻不失溫柔……
馮媛認爲,這是商業文化對女權主義的利用,而在此之前,商業文化更多地因爲利用女性賺錢而成爲女權主義者批判的物件。「商業文化先讓女性成爲美的化身,再包裝商品,這樣消費者會覺得這件商品值得買,於是消費者在購買商品的同時把女性也購買了,這就是女性形象的商品化。女權主義就是要把種種精緻的、繽紛的包裝後面的性別權力關係揭示出來。」
「商業文化不甘受批判、受顛覆,在追求利益的前提下也要反擊。除了通過妖魔化使女權主義變成青面獠牙、窮兇極惡的形象,例如製造出一種凌駕於男性之上的女強人形象,使男人討厭或害怕這類女人;還有一種態度就是挪用,也就是把女權主義者欣賞的形象、概念移花接木,成爲推銷某種商品的工具。」
美國的芭比娃娃從前是穿比基尼、晚禮服或繫圍裙的,自女權運動以後則增加了幾套制服。《查理的天使》在中國上映,海報上寫的是「女權、性感、火爆」,雖說票房遠不如在美國本土的成績,但還是有不少男士去爭睹那三位美女。
臺灣某減肥産品的廣告最爲典型:先是一位女總管在會議中,男下屬用仰視、敬畏的目光看著她,接著就切換到她淋浴的鏡頭,也是從下往上的視角,於是有種被窺視的意味。最終目的還是推銷産品,換湯不換藥。骨子裏的意思是:你雖然是女主管,但你還是生活在男性目光的注視之下。一個豐乳産品的廣告詞是「不讓男人一手把握」,不但將女權主義狠狠地利用了一把,還增加了準色情的意味。
國內新近播放了一系列「n自由」洗髮水的電視廣告,結束時有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讓我做主!」徐靜蕾甩發離男友而去的鏡頭讓人印象頗深。該産品的廣告代理商曾在産品發佈會上有這樣一番講話:「我們要營造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形象。」馮媛認爲,把不太損害商業利益的女性訴求按照商業理念來包裝,表面上看是跟上了時代的腳步,實際上還是爲商業服務。「這其實是一種收編。」
三八節:商家發婦女財的好日子。
「女權」要推銷
風入松書店有一個專櫃擺放的是女權主義的書籍,這個書櫃在龐大的書海中顯得甚是弱小。
「女權主義書籍近幾年還是多了。」王吉勝先生說。同時他承認:「女權主義理論是很艱澀的,研究它的人和真正懂的人少,限制了它的發行量。」王先生曾主持出版過女權主義理論家吉雷根的代表作《不同的聲音》,「也就賣了7、8千冊,勉強保本。」
三聯書店曾於兩年前出版過一系列的女性研究圖書。編輯張琳說,這些書籍中唯一重印的一本是《婦女:最漫長的革命》,一般的發行量也就是5000到7000冊。而這些書是海外中華婦女學會國內出版計劃的一部分,得到了福特基金會的贊助。
陝西師範大學的屈雅君教授前不久出了一本從女性視角探討女性身體的書,結果發現每篇文章之前都加了一幅裸女圖,她氣憤地找到編輯,編輯說:「不這樣賣不出去。」儘管有些無奈和遺憾,屈雅君認爲女權主義藉助商業還是必要的,「這是一種策略,要利用現有的男性意識形態擴大女性的話語空間。」
在西方,傳統的女權主義者反對與商業文化同流合污。而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新一代女權主義者的聲音則主動在主流媒體上出現,佔領輿論陣地,例如《美的神話》的作者勞米‧吳爾夫主動爲《花花公子》撰稿。年輕的女性藝術家主張用藝術來發表見解,有的行爲藝術家戴上面具、在身上貼許多假乳房,嘲諷商業文化對女性身體的肢解和突出女性身體的某個部位,但也有人批評她們爲商業文化對女權主義的利用推波助瀾。
近年,國內一些主流的、時尚的、休閒的媒體中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女權主義者的聲音,他們願意利用商業文化,影響更多的讀者。但馮媛認爲應該對此保持清醒的頭腦:「商業性媒體有自己的編輯方針,大多把女權主義當作一個賣點。如果女權主義的文字會影響他們的讀者的接受程度和廣告收益的話,他們會拒絕刊登,或刪節、或在題目上做一點歪曲。這時你要知道,不僅僅是你在用它,它也在用你,你既要利用它的影響,又要避免它的惡意。這是一道很難走的鋼絲。」
女權/女性主義
女權/女性主義(Feminism)是各種各樣的爭取婦女和男子在機會、責任、權利方面平等與公正的思想和行爲。同時,許多流派的女權主義還試圖建立一種超越主從、男女等二元對立定式的文化,讓世界更加公正和諧。
中國對西方女權/女性主義著作的翻譯始於20世紀初的新文化運動,當時在歐洲及北美進行的婦女選舉權運動極大地影響了中國對女權/女性主義的認識。Feminism最廣泛的漢譯是女權主義,80年代初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婦女研究圈子裏出現了對西方女權/女性主義新的興趣,並出現了一個新的譯法:女性主義。
時裝秀:女士看衣,男士看人。
屈雅君(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商業是一把「雙刃劍」
「女性主義」在中國的公衆話語空間裏有三種表述方式。
第一種是主流女性話語,也就是「四自」——自尊、自愛、自強、自立。這種話語很安全,與主流話語沒有衝突,但應該警惕這種話語的強權性、獨斷性。女性作爲社會的邊緣人群,反大一統是其追求的目標,而「必須如何」這種話語方式具有明顯的男性傾向。
第二種是女性主義話語,它來源於西方經典的女性主義,在知識女性中流行。它在理論上探討性別平等意識,走的是學術的路子。因爲集中在學術圈內,與大衆有隔膜,經常被視做洪水猛獸。
第三種是商業女性話語,就是以女性主義的名義說話,進行商業炒作。實際上,女性依然是被男性觀看、獵奇、窺視的物件,其實質與真正的女性主義背道而馳。
這三種話語在現實社會中交叉存在。商業女性話語有其積極的一面,因爲客觀上它削弱了第一種話語。這兩種話語都站在男性的立場,但第一種出自封建主義男性觀,即用權力把握女性;而商業女性話語出自資本主義男性觀,是用金錢把握女性,金錢對權力是一種消解。商業女性話語也刺弱了第二種女性話語,即真正的女性主義,所以商業是一把「雙刃劍」。(中國新聞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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