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跟一般人一樣,對SM的認知相當有限,直到進入舊金山「人類情慾高級研究學院」攻讀性學博士,上學期有一門課就是SM的示範教學,目睹這場生動的講課,我才如夢驚醒。
這門課的講師是一位年約五十歲的女性,與她的助手,亦即她的男伴經常在各地教學。SM的第一要件就是溝通,雙方在進行之前,除了明白互相的「癢處」,還要充分了解彼此的「底線」,例如受虐的一方有過骨折、肌肉拉傷的記錄,事先讓施虐的一方知悉,便能避免意外,並非胡亂上陣,更無枉顧一方意志的鴨霸行徑。
隨後,女性主宰者為男奴戴上了眼罩,拿起各式各樣的道具,從奶頭夾、平板拍到粗細不一的鞭子應有盡有,每次換一種道具拍打時,她都會先下令:「我現在要下手了」,動手的輕重也會用言辭警告,「我要再加重了」。
男奴在失去視線的預先警示下,每道突如其來的肉體疼痛,都變成一種放大了的感官刺激。女主人下手到一個段落,還會附在男奴耳畔,溫柔中又帶著嚴厲的口吻,對他鼓勵有加,造成一股鬆緊拉鋸、剛柔相濟的張力,不是一味使蠻。親眼見識兩人的示範,課堂上全體學生無不屏息注視,因為那氛圍實在太強烈了,情色的蠱惑、撩撥連非當事人的我們都被震懾得噤聲,久久不能自已。
佛洛伊德在《性學三論》中,對於SM有提綱挈領的說解,他指出「虐待癥與被虐待癥,其中主動與被動之間的強烈對比原是性生活裡的常見特性。性本能與殘酷行徑之間的息息相關情形,史蹟昭彰。」但是這個「放諸精神分析理論有機可循」的說帖,似乎仍無法為SM解套,它始終在人們的偏見中被妖魔化處置。
SM如果放在一個對於性文化有成熟態度的社會,自然會有資訊管道可以學習,甚至有同好組織可以共樂,「切磋精進」。但是移植到臺灣這個連對一般性文化都遮遮掩掩的社會中,有此癖好者只能偷偷摸摸蠻幹,以致扭曲了SM文化的本質,也引起大眾對它的驚恐、唾棄。像本地曾發生的「窒息式性愛」鬧出了人命,就是對SM的最大誤用。
SM雖有虐待的強制意味摻雜其中,但那是基於雙方的你情我願,進行的方式也是兩造溝通與共識的結果,用意在於增進彼此身心的性樂趣。但在這場性派對疑雲裡,所披露的嗑藥、勒索、違反當事人意願,均非性多元文化中的SM內幕,如果有人據此對SM大加撻伐,可說本末倒置。
一九九四年《紐約雜誌》出版了一期專刊,介紹「Mean Sex」,亦即SM文化在紐約風行,蔚為主流的情形,提及一九七四年是「自由性愛」狂飆,一九八四是「安全性愛」盛行,而今是「嚴苛性愛」當道。該刊揭露在紐約參加SM性交易者,多為主管級人士,有的還是大企業主,但不是凌虐女性,而是乖乖付錢給對方「好生整治」他們。
昨日時論廣場登出劉毓秀教授「正視性變態論述的腐化作用」一文,對於性幻想、SM文化的諸多觀點都顯示了其對這兩種現象的誤解,她認為SM是「有錢有勢的男性變態者予取予求,以及玩伴女郎的被剝削、被腐化」,充其量只是黃案的單一錯誤示範(對SM的無知與濫用),卻擴大解釋,一竿子打翻了SM的情趣文化,實不公平。在真正的SM文化裡,從沒有劉文所說的對女性的壓榨情事。
臺灣社會對於性的態度,好像卡通影片裡的那隻貓,把灰塵都掃到地毯底下,就自以為清潔溜溜了。從政府到民間,因為大家都鮮少以平常心面對性,更別提可以公開學習討教了,以致人人如同小孩駛大車,難免捉襟見肘,一遇到狀況就險象環生。
在先進社會,「情慾也是一種人權」的觀念已經普及,譬如美國書市上很容易找到有關SM的教學書籍,讓此中人士按圖索驥,身心舒展,而非不問青紅皁白加以討伐。可見尊重不同的情慾,是判別一個人權國家的基準之一。
(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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