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身女性

【這是1993年6月28日何春蕤刊登在《自立早報》的文章,以雜想的方式寫了一些對台灣女「性」的觀察。半年多以後,1994年3月,何春蕤的女性情慾解放論述正式登場,然而有些想法早就在前面這些寫作中浮現,特別是對女人說「不」的複雜心理有所認知。這些體認也使她一直無法苟同女性主義反性騷擾立場中過度簡化的「說不就是不」。收入《不同國女人》,台北:自立晚報,1994年,30-32頁,本文之pdf檔在此】

「不」

即使在情慾中女人也喜歡說「不」。

「不」是一種堅壁清野戰。她可以用這個簡短有力的小字一舉將眼前的兩性關係單純化,讓他方發動之陌生行為所可能勾動的情慾無處生根。她想,若是不能確定眼前的行動下一步會產生什麼作用,帶來什麼後果,那麼,此刻最好還是不要去想它,就對它說「不」吧!

若是不得不面對他方的行動做出具體反應,那麼,「不」也可以用來轉移責任的歸屬,說「不」就把行動權丟給對方,下面的戲要怎麼唱可就是對方的事了。要是對方堅持繼續前進,她也已擺出不情願的架勢,站穩了道德立場,不必為罪惡感而自責,反而可能在以後發生的事情中好過些。

缺乏說「要」的練習或是不夠肯定自我意願的女人,也許會把「不」掛在嘴上以保護自己,可是更世故一點的女人就會用「不」來討價還價了。只有說「不」才會迫使對方使盡渾身解數,開出各種價碼與保證,而這種女人要是出牌出得對,搞不好會換來大獎。

說明白一點。「不」標示的是弱勢者的被動位置──只有男人才能主動提建議,女人只能被動的回應。

正如許多女性主義者強調的,當然有些時候女人說「不」是真心堅定的不要;可是,有沒有什麼時候她也會說「我要」呢?若是一味擡高「不」,而不鼓勵也說「要」,恐怕反而強化了性壓抑,也強化了父權體制對女體的規範。

永遠不說「要」的女人,即使說「不」,也是軟弱無力的。

香浴乳之浴

依著電視廣告的說法,洗澡可真是自我撫慰的最佳浪漫時機。

妙的是,這種洗澡只能是女人的專利,但是男人卻有在廣告中偷窺的最好座位。

女人開了蓮蓬頭,水波輕擊在肌膚上。要是純為了潔淨所洗澡,此刻當然是開始打肥皂了,省水嘛,在熱水未用完之前趕快洗完。

可是,洗個香浴乳的澡可不能太趕。女人聽說正式的過程是,先讓水珠濕潤全身,此刻應閉上眼,細細品味水流過肌膚的細微癢麻感覺。然後再用香浴乳均勻的敷滿每一吋肌膚,電視廣告中的模特兒不都是在此刻流露出最享受最愉悅的表情嗎?手掌滑過肌膚,沒有硬硬的肥皂的阻隔,只有滑潤的柔嫩質感,鼻中聞著玉蘭茉莉的香味,剎那間,女人也是華清池中的一員了。

是啦!是費了不少水。但是,女人發現了身體,發現了情慾。

「美好」的第一次

處女是很難在性交中爽的。

這倒不一定是因為我們的文化一再強調,異物插入時有可能造成肉體上的疼痛;更重要的恐怕是我們這個文化對 「處」(清純、無知、無經驗)的執著,已嚴重的影響到處女可能的感受。

在文明的發展過程中,性老早就已不是單純肉體的事,而性的啟動器──慾──在各種情色影像文字的建構之下,也變得愈來愈不再依賴而超越了真實的身體。

在這種狀況下,一個被保護得好好的,眼不看耳不聞口不語情色的處女要如何發動情慾呢?換另一個角度來說,一個腦中沒有情色資源、心中缺乏性幻想材料、身上沒有性刺激經驗的處女,要從何爽起呢?

她唯一能憧憬的只有電影床戲中那種浪漫的、愛憐的、激情的美景。可是,此刻的經驗中卻只有滿面的唾液(希望對方沒有口臭)、扯拉的頭髮(長髮倒成了累贅)、和不知所措的身體(這是什麼感覺?我應該有什麼反應?)。對方完事之後,處女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做愛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如果走路需要學會協調多處骨骼和肌肉以維持平衡,那麼,做愛也需要練習協調身體的各部分與腦中的性幻想才可能爽。

那些把自己封閉在純淨空間中,希望以前半生之禁慾來換取後半生之快樂幸福的女人可有得失望了。

轉載本文請保留網頁註記

下載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