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純到狼虎:何春蕤談女人性愛發展史

【1993年12月26日《立報》新兩性版刊出記者游千慧整理了何春蕤12月3日在台北耕莘文教院的一場演講,成為此文。這個演講的全稿由皇冠出版社謄寫後交付給何,希望她補充加寫,成為一本通俗書。結果經歷了1994年眾多事件之後,何放棄演講謄稿,轉而重新撰寫,最終寫成後來轟動社會的《豪爽女人:女性主義與性解放》,皇冠出版,1994】

在傳統的社會價值觀裡,女人對性的態度是保守、被動的,但是這個社會的「緊箍咒」應該打破,女人才能真正擁有並且享受屬於她們的性生活。

人類文明發展到今日,性愛――和其他的基本需要一樣――已不再是一個純粹生理的活動,它已經被社會、文化、經濟、性別權力差異……滲透塑造。所以女人應該在歷史的脈絡之內觀察目前台灣女性性愛的發展過程,進一步了解女性因性愛經驗所發展出來的性格、心情慾望、焦慮、人際交往模式如何影響她們在社會結構中的定位,以及對自身能力的期許。女性若不能理解自己的過去與現況,是不可能發展建設性的人際(特別是兩性)關係的。

男女性生活的發展自小就有很大的差異。男孩子從小學習對性主動,女孩子則不斷地被要求保護自己,對性保持被動的態度。觀察孩子的成長過程,男孩子會偷窺女性、掀女生的裙子、擠公車時對女生毛手毛腳、接觸黃色書刊、看色情片,從這些過程中摸索慾望、發掘身體的潛能。反觀女孩子,由於一直處在被威脅、被偷看的情境,女孩子學會保護自己,如不敢穿著太過暴露、不敢聽黃色笑話、不敢看A片、不敢接觸性……。女孩子不斷地藏匿身體、貶抑身體、視身體為禁地、視性為禁忌。

文化傳承下的男女性差異

在文化的教導下,女性只知道男人會害她、會強暴她。女人從來不知道主動地反抗這些威脅,只能被動地「減少被害」的機會,不要讓自己暴露在危險的情境裡。因此每天午夜前,女人們急忙地趕回家,女生宿舍的大門也會在午夜前關閉,以「保護女生」,但是男生宿舍的大門卻24小時敞開,難道男生就不需要保護嗎?文化從不培養女人「有膽識」,文化只教會女人恐懼男人,不敢出門。

人類的性活動大部份存在頭腦,所以性幻想、性刺激往往給人的快感比實際的性行為大。在成長的過程中,男人接觸性、探索性、享受性,「性」是男人的家常便飯。但是女人與性卻十分地隔絕,女人不接觸性,也不蒐集任何與性相關的衛生資訊。女人總是幻想日後會遇到一個有為的青年,在新婚之夜把貞操奉獻給他,然後生兒育女。

女人「奉獻」男人「征服」

女人把性當做一種奉獻,要「給」她愛的男人,有婚姻才可以有性,有了性之後為男人生兒育女。但是男人並不感激女人的獻身,男人只認為他們「征服」了女人。女人的性知識往往從羅曼史中取得,羅曼史只告訴女人,結婚以後就會有幸福、美滿的生活,而沒有教導女人吸取性的常識,所以許多女人婚後仍然對性一無所知。男人原先還會珍惜女人是「處女」,但是性生活長久不美滿,往往會導致日後兩人感情的破裂。

女人不曾暴露在性的知識、性的經驗下,男人則透過種種管道探索性,性對男人來說是「得到」,對女人而言是「失去」。一對男女發生性關係時,男人是「賺」,女人是「賠」,男人是「得到」,女人是「奉獻」。所以不難想像,假如女校出現一名暴露狂,可能會嚇壞全校女生,一個男人只要露出幾寸長的性器官,足以嚇壞所有女人。「賺賠理論」所呈示的男女在「性」方面的不平等,使得女人不是需要男人的保護,就是把自己奉獻給男人。

男人的資訊管道健全,正如張清芳歌去中的「淡水河邊的Men’s talk」一般,是一個專屬於男人的空間,男人彼此交換資訊,他們知道如何摸索性,如何讓自己達到高潮,如何把女人帶在身邊,如何讓女人「上鉤」,什麼樣的女人容易勾引,什麼樣的女人可以「上」。女人自慰過後往往罪惡深重,男人卻惶惶終日深怕自己沒有「性能力」。社會要女人說「不」,將性視為賺賠、奉獻,如此作法對人格的發展有相當負面的影響。

女人應化被動為主動

女人應該開始身體與幻想,學習對性主動。首先,女人要有「發浪的心」,相信自己是性感的人,相信自己需要性,開發自己的慾望,不要對身體一無所知,主動從性愛的過程中尋找快樂的泉源,喜歡自己的身材、愛自己的身體。不要被動地等待男人來開發,做愛是兩個人的事,不要依賴男人教授。身為現代社會的女性,「被動」不再是美德,現代社會要求的是主動、積極、進取,「性」亦如此。

女人應當有氣魄,在性方面亦然。結果已婚的女人比較勇敢,什麼都不怕,因為他們已經突破社會給女人的禁忌,也就是性。女人應該學習「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破除「處女膜情結」,做愛一次就是一次,沒什麼第一次、第二次、第……次,更不用提「二度貞操」這種廢話。如果男朋友或丈夫堅持第一次很重要,就不要接受這種男人,因為他愛處女膜,勝過妳自己。

了解自己  解開社會「緊箍咒」

在學習對性主動的過程中,女人才會漸漸瞭解自己的身體與慾望。在了解自己的前提下,女人才會愛自己、相信自己的感覺。唯有如此女人才能解開社會加諸於女人的「緊箍咒」──那些威脅女人不可以有婚前性行為,不做乖女人,被強暴是活該等等話語。而解開了「緊箍咒」之後的女人,才能飛出自己的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