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聲說我要

【這是1994427日何春蕤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發表的一篇短文,反映她在522日反性騷擾遊行前,一方面參與巡迴講座推動大學女生參與反性騷擾遊行,另方面也同時積極捍衛校園情慾空間和自由,阻止反性騷擾成為反性的力道。此文後來收入《不同國女人》,台北:自立晚報,1994年,62-64頁。本文之pdf檔在此。這個充滿張力的思考也將構成我後來撰寫《豪爽女人:女性主義與性解放》時的核心立場。)

我只有一直對老師說:「老師,你不要這樣子!」「老師,我真的不要!」──為什麼我沒有大叫或尖叫?──我平常就不是一個會隨便尖叫的女生。──師大受害女學生自述

沒有大聲尖叫當然並不表示一個女人沒有被強暴。但是,我們也需要跳脫這個單一的案例來思考:女人的這些反應及其效果是在什麼樣的文化脈絡中形成的。

大聲

女人的壓抑由失「聲」開始。

這不僅僅是不公開發言,不僅僅是沒有意見可提,也不僅僅是在對話中做最好的聽眾。

女人的失聲乃是她聲帶的全面退化。

想做淑女?不想被罵三八?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降低聲音的能量,放棄在聲帶上施力。笑是抿嘴輕笑,哭是默默飲泣,開口是蚊鳴。

沒有探索自己身體肌肉的運作,沒有嘗試全身能量的瞬間收放,沒有經歷情慾波動的大起風浪,女人的聲帶遂隨著肢體能力的萎縮與自主意志的薄弱而閒置退化。

女人想,大叫有什麼難的呢?萬一危急的時候,我也一定能像電影中的女人那樣放聲大叫的。大叫一向都是女人的專利嘛!

不!妳錯了!不信的話,妳現在試試看叫聲能有大。

大聲說話是自信,也是氣勢。大聲叫喊是義無反顧,更是全力投入。這種開闊忘我只有歌友會上的小女生還保留了一些能耐,但是那也只有在集體的情緒宣洩上才出得來,好在這些宣洩至少阻止了聲帶的繼續退化。

可是,對於一向小聲說話的妳而言,連情緒的宣洩也是壓抑的。

因此,讓我們開始鍛鍊我們的聲帶,操作我們的能量吧!如果男人有很多機會傾全力運用聲帶(如軍中的答數報數),女人為什麼不嘗試集體找回聲音的主控權呢?

我要

男人從不嚴肅對待女人說的「不要」。他們不確定女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因為,我們的社會從不容許女人痛快的說「我要」。

「我要」意味著女人肯定自身的情慾,肯定追求自身愉悅的權利。能說「我要」的女人不再是個被動從屬的弱勢者,等候他人的情慾推動自己。相反的,當她說「我要」的時候,她的情慾是親密關係中平等並列的玩家。

「我要」意味著女人不再玩討價還價的遊戲,她不再用「不要」來脅迫對方提出更確切的承諾條件,她不再用「不要」來增加清純形象的籌碼。相反的,她痛快的、自主的、有力的說「我要」,不為婚姻愛情進行交易,只問身體的主權是否得到伸張。

因為,女性的身體自主權並不意味著有能力說「不要」而已,自主必然也包含著說「我要」的能力。

只有當女人能夠自主的說「我要」的時候,她們才能夠強而有力的說「我不要就是不要,因為我要的時候,你一定會知道」,既不含混也不模稜兩可。

當女人打出一片能說「我要」的天空時,違反而且侵犯女人身體自主權的男人就再也沒有藉口怨怪女人口非心是,再也沒有藉口漠視女人的抗拒,再也沒有理由脫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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