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何春蕤卡維波:與姊妹談性

(這是1996年香港Queer Sisters的麥海珊對我們的訪談記錄,刊登於《姊妹同志》季刊第二期)

「我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是何春蕤在台灣一次關注性騷擾的遊行裡創作的口號。「遊行示威是可以很好玩、大眾化又富娛樂性的。」今年(1996年)6月,她來港參加「七一連繫國際民間團體論壇」,茶餘飯後跟我們各姊妹如是說。

「我們需多談性。大家就是太怕性,尤其是女性的性,聽到這個字就跑老遠了。」我想,她說的,是關於性的不同類型的討論,包括妳的性別、妳會愛上的性別、妳做的是怎麼樣的性、跟其麼性別的人有性、穿甚麼性別的衣服、選擇做那一個性別、甚至是做與性有關的職業……

性事很政治

在香港,我們從來沒有與人談性像跟何春蕤與卡維波一樣暢快。因為思想類近的人太少,令人家明白自己的思想要花的氣力太大,擁有共「同」「志」向又對運動有類近視野的人太少,抱著「同志」大一統理念又不問人權的人又太多。

這裡指的人權不一定是「西方」的理念。人權就是人的基本權利,包括人不可以因為性而受到歧視。管他老頭是誰在「管」我們,共產黨來了,奸人治港,商人治港,我們就沒有了自身的基本權利嗎?不談人權、不搞街頭政治,並不是「了解」本地「獨特」情況而作出的「本地化」策略,而只是一種非政治化的藉口而已(這與董建華強調華人特點來做自我審查有甚麼分別?)。台灣不也是一個中國人社會嗎?幹嘛人家的街頭政治行動及討論那麼豐富、那麼多元及有趣!

上面談的一切,都與性有關係。姊妹同志的大前提亦就是性——女性的性,女性的性權。性權與政治的關係非常密切,性權又不斷在挑戰人權的理念,我們(尤其是女性)為著自身的權利,就不得不說話。若香港「同志」圈繼續那些窄小的「同志」討論,我的意思是非政治化的策略,以及繼續與其他人權組織和民間團體關係疏離,是很危險的。我們要談的,是性及有關性的各種各樣的議題,不只是同志,更不只是華人同志。

性愛身分不在同志不同志

說起「同志」,在香港,仍有人在爭拗同志的「定義」。(實際上,我們已放棄了把同志作為性身分,更反對那種把同志當作一個大標題,底下有從A至Z的各種「被認可」同志的分類法)。但台灣那邊廂卻沒有這些討論,同志就是同性戀,搞運動與搞學術的也習慣了這麼一套語言,同志運動就是同性戀運動。

今年年初,到台北的「女書店」看到《香港同志站出來》被放在同性戀的書架內,雖然覺得不舒服(書中自己的文章擺明是關於雙性愛),也沒法子。剛剛在誠品書店看到《 Vice Versa-Bisexuality and the Eroticism of Everyday Life》這本(關於雙性愛的)書被放在性別研究的櫃內(因為不能放在同性戀的研究櫃內),也覺得很意外,雙性愛討論其實是性意識形態的討論,怎可能只是性別研究的範疇?

創造自己的語言

所以,何春蕤與卡維波想到另外一些語言,創造或再翻譯一些我們明白的中文語言,好讓自己不被語言所淹沒(如我作為「敗」〔bi〕類——雙性愛一直被同志等同同性戀所淹沒),也讓大家可以以不同類型關於性的討論之中,看到更多人與人之間的連繫,以及不同類型的人因性而受到歧視的問題的連繫。

談起性,卡維波選擇用「性多元人士」的說法。「性多元人士,跟西方的sexual minorities有點像。但所謂性小眾這個概念也是有限制的。要了解/洞釋sexuality(性意識形態)的觀念,用「性小眾」很有問題,因為性意識形態的討論範圍很大,由於性意識形態而受到壓逼及歧視的人也很多,很難把他/她都說成性小眾。一直以來,性小眾只是與傳統性變態(sexual perversion)連在一起,裡頭沒有包括女性的性意識形態、年青人的性意識形態,和愛滋病帶病毒(HIV+)者、性工作者和私生子女的問題等等……只說性小眾並不足夠。所以我們就想出另一些文字去處理這些種種不同的、因性而受到壓逼的人及其有關的議題。」

性多元vs.性小眾

何春蕤認為「性小眾是一種身分,身分也是一種認同。但當性小眾變成一個身分認同及被固定了下來,那就有問題了。因為很多人不是因為『一個』身分而受到壓逼的;有些人喜歡肛交或性幻想,這都不與他/她們的性別與性傾向有關,但卻受到很大的壓逼。所以我們不是要用一個性小眾的身分,而是在多元性愛之中去討論,如I am oppressed because of ……的方式去處理自身的性意識問題。」

「我們用性多元人士也是希望探索在性意識內很多不同討論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連繫,譬如說,同性戀/雙性戀的問題在性意識討論之中與性工作者有沒有關係呢?我們的目的是希望讓更多人看到性意識內多元討論的connections, 和性壓逼(sexual oppression)中有很多互相關連的範疇,也應一起討論,不只是同性戀作為一個身分或性別議題就算了。如愛滋病的討論已不只是一個病的問題,而是從與性有關的疾病,再伸延到病人權益、公眾健康及性教育的問題。」卡維波說。

是的,那些的確不可以用性小眾來說個清楚,也不只可以用同志來說個清楚。所以姊妹同志的大方向仍是性與性權。女性不可以因性而受到歧視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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