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變態,我的幸福

【這是何春蕤1997年3月30日在《中國時報》家庭週報發表的文章,也是她寫的少數關於多元情慾的文章。收入《好色女人》,台北:元尊文化,1998年2月,36-39。本文之pdf檔在此提供閱讀引用)

我現在愈來愈覺得自己是個變態的女人,而且奇怪的是,愈變態,我反倒愈覺得幸福。

還是少女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一定和別人不太一樣。在那個連電視都還沒有誕生在台灣的年代,別的同學好像都簡簡單單的做著少女純情的美夢,我卻饑渴若狂的讀著愛情小說、武俠小說、偵探小說、甚至章回小說。我雖然愛讀這些小說,但是我並不是什麼文藝少女,說真的,我讀它們是因為它們中間有些激情的片段令我心跳臉紅,令我莫名其妙的感覺到兩腿之間的某種腫脹和抽搐。我也不明白是為什麼,但是我就是喜歡那種呼吸短促的緊張狀態,因此我總是在各種小說中搜尋著那種場景。

當然,讀著讀著,我也會開始另一些在被窩裡、在書桌下、在無人的角落進行的自我歡愉活動,我夾著枕頭、棉被、手腕、裙角,在愈來愈緊的腫脹中得到最大的快樂。當時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才那麼變態色情,十幾歲就強迫性的夜夜手淫,於是我自以為背負著只有我一人才有的罪惡重擔,羞羞慚慚的獨自走上人生。

唸高商的時候,我開始對路上注意我的男生羞澀的眉目傳情,偶而還會學著小說中的情節和他們在冰果店裡啜著檸檬汁聊天。我們並沒做什麼,就那麼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訕著,但是當我們灼熱的對看時,我依稀感覺到兩腿間的腫脹。後來我也一直沒和他們做過什麼,因為那種灼熱已經足夠我帶回家中進行屬於我自己的快樂活動。

發現我喜歡和自己玩,遠超過和男人玩,那是結婚以後的事。丈夫也沒有過太多身體經驗,好像只在當兵的第一年和同袍去嫖過一次妓女,他是個靦腆的男人,總是在熄了燈以後摸索著尋找我的軀體。沒過兩三年,連這種摸索也稀疏起來,在那個時候我才在逐漸冷卻的熱情中發現,早年就會自給自足是多麼好的事情,我從不需要靠丈夫來給我滿足。

那幾年中,我又開發了另外一種變態。一連生了兩胎都是我自己哺乳,每次餵奶就是我的性生活,每當那小小的嘴唇吮著我的奶頭時,我就有說不出的快感,倒不是因為什麼偉大的母性,而是那種吸吮似乎直接通到我下體的腫脹,尤其是當他們開始長出小小硬硬的牙齦,時時磨著我的乳房的時候,連他們的咬囓都是那麼銘心刻骨——餵奶真是件性感的事

孩子唸國一的時候,丈夫在一次車禍中去世,我繼續孤獨的生活,養著孩子,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上空中大學。聽人說寡婦的日子難過,夜晚更難過,我倒沒有那種感覺,反正自給自足的日子早就是常態。

但是現在,一反多少年來的常態,我熱烈的喜歡狂野的和男人做愛。這個轉變發生在兩年前。

我的第二任丈夫是個很平凡的男人,八年前我們認識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熱烈的戀愛,那時大家都是四十幾的成年人了,還談什麼戀愛呢!我死過丈夫,他離過婚,大家都經歷了不順暢的人生,既然看著還順眼,彼此也覺得可以作伴,那就湊合一下吧!

我們的性生活起步很慢,因為我們似乎都相信中年人不會有什麼性慾,事實上,有好一陣子我都覺得「四十狼虎」說的不是一般女人,而是天負異稟的女人。不過,既然做了夫妻,總得盡點義務,所以我也會盡責的配合。

直到兩年前的某一天,丈夫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我猜或許是看了家裡新訂的鎖碼台節目吧!他趴在我身上時突然咬住了我的乳頭,在牙齒之間細細的磨著,我嚇了一跳,但是同時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快感。

成年男人的咬囓和嬰兒的磨牙很不一樣,有一種吞噬的危險,混著一些被需要、被掌握時的無力感。那種很久沒有的腫脹和緊張又回來了,而且比過去更令我暈眩,我忍不住的快樂的抱緊了丈夫,熱情的投入遊戲。

說真的,我一向不覺得性交的插入有什麼特別的愉悅,男性性器官的活動總是那麼單調平淡。相較之下,在我胸前的任何野蠻動作都令我心眩神搖,爽到最高點。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被虐狂,反正任何對我胸部的蹂躪都會使後來的插入顯得比較可以忍受。

作為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我慶幸自己有機會在再婚中發現截然不同的快樂方式,也默默的感謝第二任丈夫愛看鎖碼台。

我知道別人會認為我的偏好非常變態,但是作為一個一生都在變態的性中得到滿足和快感的女人,我倒覺得我的變態正是我幸福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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