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的男人

(世紀之交,媒體總是要登一些趨勢索隱的文章,這便是我當時針對男性所寫的預示未來文,刊登於自由時報1999年11月6日)

社會的複雜異質既然持續的有增無減,二十一世紀人類的個別差異將只會愈來愈大,而不會輕易的被任何單一的描繪所侷限。不過有一些趨勢倒是有跡可尋,而且值得我們期待和促成的。

至少,二十一世紀將是男性美學的新世紀。

1990年代由反串藝人和第三性公關所開創的扮裝風潮已經示範了豐富的身體容貌想像,男同志作為前驅的美麗衝動更展現了多元化的男性氣質,勾動男性嘗試新形象的慾望。這樣的美學不但豐富了男性形象,更回返了絕望男性的生機,各種生髮藥、植髮術、保養品、健身房、生機食物、壯陽藥品、整型手術、化妝、造型、荷爾蒙療法,都為不想向年齡和機會投降的男性創造出青春的希望。肯定自我的雙門轎跑車終於取代象徵責任和枷鎖的四門房車,作為男人(女人)的獨立宣言。

更明顯的是,愈來愈多男人希望自己成為被別人凝視的對象、被慾望的物。男人終於也開始和某些女人一樣,知道了作為性客體的樂趣,知道了被物化的愉悅。

毫無意外的,資本主義商品文化搶先一步,早已開始推動男性護膚保養健身青春等產品服務,狠狠地販賣著各式各樣的夢想和慾望。雖說這種美學也有可能傾向盲目制式的一窩蜂,更可能大量消耗個人的財力和興趣,然而商品也被人挪用來塑造使自我更有力量的人生,或者被用來建構出許多奇異絢爛或頹廢的男性次文化,或者被用來厲行更為禁慾的自我控制,這些都把身體更尖銳的推向政治爭戰。於是一些原本被視為社會中堅的成年男人也跟隨在青少年之後,爭取刺青、寫真、扮裝、反串、變性、作怪、自殘、濫交的權利,積極挑戰著反身體的各種制度機構,因此他們也和另外一批反新身體美學的男人對立起來。

相較於上個世紀平板灰暗的男性身影,新世紀的男人亮麗多了;相較於上個世紀鬱卒寡樂得男人,新世紀的男人灑脫多了。

但是真正的轉機倒是在於,新一代的青少年早已在他們稚嫩的生命中操練著愈來愈有型有調的服裝風格和生活形態,他們也早已在二十世紀高壓年代的縫隙中偷嚐過自在愉悅。他們之中有很多人在下個世紀成年以後,應該比較不會像上一個世紀的男人一樣,將妒恨填滿胸膛,用權威掩飾無力感;他們的慾望和滿足經驗,首度有可能超越專注於追逐金錢和政治的狹窄眼界。畢竟,幼年的愉悅經驗比較不會澆灌成年的怨忿情緒

這麼一來,二十一世紀也是「男人」不再只是「男人」的世紀。眾多亮麗面貌、自得生活的「男人」終於使得「男人」這個名詞戴上更多新的內涵。男不必然對立於女、關注於女;男也不必然認同於男,競爭於男。「男」再也不是個人最根本、最不會改變的事實。「男」將只是另外一個描述個人的形容詞──就像沈穩、活潑、搞怪、柔順等等形容詞一樣。

在二十一世紀,「性別」不是趨向人人不分的中性化,而是走向個個差異的性別多元化了。

相對於此,當然也會有另外一個反對新身體美學的批評聲浪響起,而不論它所宣稱的立場是否為了捍衛人性、道德、家庭責任,或是號召放棄虛浮、追求「真我」,它在實質上都還是要鞏固性別的二分,拒絕第三性、第四性、第五性…的成為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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