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女人

 

妈妈,我也会讲黄色笑话喔!

何春蕤

 

台北市图书馆按照惯例举办儿童讲笑话比赛,不料有儿童以唱作俱佳的黄色笑话参赛,搞得成人裁判坐立难安,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好。

其实许多孩子的生活经验有限,理解黄色笑话的能耐也有限,她们讲黄色笑话却并不一定懂黄色笑话,黄色笑话不过是孩子一生之中所讲的无数笑话之一而已,因此也会随着她生活中所有的笑话在时间中淡忘。

可是如果此时成人表现出极端强烈的愤怒反应,甚至责骂孩子,那反而会制造孩子的耻辱,也同时加强黄色笑话禁忌的吸引力,使孩子觉得讲黄色笑话有特别的意义,有特别的效果;以后想要复制那种引人注目或惹人生气的效果时,便会讲起黄色笑话来,这恐怕更不是那些焦虑的成人所乐见的。相较之下,淡化情绪或者不以为意,恐怕是比较明智的反应方式。事实上,就是因为大家都对黄色笑话表现出暧昧的、想笑又不好意思、或者暴怒生气的反应,才使得黄色笑话凝聚了那麽大的魔力。

当然,以眼下社会文化和媒体影象的催熟效应,有些儿童可能已经懂了黄色笑话的意义--不过,那不是也很好吗?我们不是一向就特别呵护和鼓励早熟成熟的孩子,好让他们更上层楼吗?那些在智力上表现杰出早熟的孩子(像珠算心算速度过人、智商特高、在发明竞赛中得奖等等)不但得到表扬,还可以享受特别待遇,跳级升学或得到奖赏。可是另外还有一些早熟的孩子(她们很小就会写动人的情书或幻想的故事、很早就开始爱情和身体的探试、从小就伶牙利嘴的挑战父母老师的权威统治等等),她们就受到各方的打压责备,好象她们越过了什麽不该干犯的界限似的。可见得成人对早熟成熟的孩子是有差别待遇的,只喜欢那些乖乖光耀门楣的孩子,却排挤那些企图分享成人特权的孩子。

事实上,早熟成熟,早知道人生的真相,早认识语言文化的操作,才会帮助孩子有力量抗拒周围世界的敌意和利用呢!

就算对成人而言,在这麽高度压抑的社会中,讲讲黄色笑话恐怕也是很重要的情绪出路--要不然,我们从何解释大家聆听或传播黄色笑话时的兴奋?面对这种局势,我们要努力的其实不是忧心忡忡的要大家自制,要大家拒讲或拒听黄色笑话,而是鼓励爱讲的人更进一步培养讲黄色笑话的气质和技巧,也就是研究怎麽样讲得好,讲得妙,讲得有深度有趣味,而且知道什麽时候和什麽人说什麽样的黄色笑话。

这就好象台湾的言论市场的发展一样。政治压迫那麽多年,连在非正式场合讲讲反政府言论都成为一件很爽的事,而且话愈粗就愈爽。但是也因为没有很好的发展空间,文化资源很单薄,因此一开始有广播节目开放叩应的时候,那种粗鄙粗糙也充分流露无遗。可是我们并不应该因此而禁绝非主流的广播空间;相反的,我们需要给它支持的空间,好用更多的言论自由和示范比较,去鼓励大家在叩应中提升并深化言论层次和水准。

和政治压迫的效应一样,长久以来的性压迫也使得谈性或者说黄色笑话的空间很小,情欲方面的资源和流通十分有限,水准和认识都很粗糙。大家虽然说得多,但不一定说得妙,说得有韵味,可是又在禁忌中凝聚了极大的吸引力。现在好不容易有愈来愈多的人敢说敢传黄色笑话,连孩子们都开始自在的表演说黄色笑话,我们正需要开创更多的自在空间,提供更友善的反应,挖掘更多的文学范例,来鼓励黄色笑话水准的提升。

黄色笑话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现象,对它的评价总是纠葛在现有的成见中。首先,和任何言论一样,有些人说的时候是很明显的充满恶意,可是也有另外一些人只是好玩助兴,提供朋友之间娱乐而已。要是一竿子打翻船的视所有的黄色笑话为敌意的表现,恐怕就是反应过度了。而且,同一个笑话由不同的人来说,结果就可能不同:马英九说黄色笑话,和台北桥下的临时工说黄色笑话,听众的反应和包容度就不太一样,显然我们对人的歧视也会影响到黄色笑话可能引发的反应和评价。更值得思考的是,对性话题过分紧张往往造成虚伪--许多人在正式场合听到黄色笑话时,正经八百的谴责,但是在家里或朋友之中的时候却兴致盎然的复述--显然这里牵涉到了很复杂的社会因素,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那麽道貌岸然。

有人认为多数的黄色笑话有性别歧视的倾向,会让听到的女人不安不爽,因此应该消除这一类的笑话。这个问题也很复杂,就好象叩应节目中常出现反对政府政策或者批评特定政客的政治言论,也令很多人不安不爽。但是,难道我们就因此不准他们说了吗?与其立法禁止那些令我们不安不爽的东西出现,倒不如分析一下我们的文化是如何调教女人,过度保护女人,以致于她们那麽容易不安不爽,一听到黄色笑话就落入无力反击的地步,还会心灵受伤,难怪许多女人在日常生活中无力面对更大的挑战和侵犯。

我们不是纵容或鼓励有性别歧视的黄色笑话,但是禁止只会强化黄色笑话的杀伤力,比较有建设性的做法恐怕是让更多的女人练习在遭遇黄色笑话时面不改色,甚至还会对恶意的黄色笑话加以迎头痛击。这样的女人(像艺人罗璧玲、朱慧珍)实在是我们的女英雄,她们面对黄色笑话时的自在,是值得学习值得褒扬的。我们听到这种女人说黄色笑话时,也应该多加鼓励赞扬,而不是训斥她们应自我检点。

心怀焦虑的人担心:要是这麽一来,所有的小孩都开始讲黄色笑话,社会不是会堕落了吗?
其实,愈是性禁忌的社会,大家就会愈喜欢讲性禁忌--挑战禁忌会有那种踰越的快感嘛!所以,只要我们的社会总是把性当成禁忌,只要成人紧紧看守语言世界,禁止小孩说黄色笑话,那就一定会有孩子在黄色笑话中得到极大的乐趣。有人爱说,还有人爱听呢!

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什麽事情是人人都有兴趣做的。连炒股票、吃夜市、穿漂亮衣服、和家人团聚、到阳明山看花、做总统等等,都不是人人有兴趣做的事情;就算电子鸡风行的年代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爱养的,怎麽会人人都喜欢说黄色笑话呢?别用这种全面的假设性说法来吓唬人了吧!很可能成人还在为孩子讲的黄色笑话忧心忡忡时,她们已经兴冲冲去玩别的东西了。

黄色笑话只是人类使用语言的“一种”方式而已,过分忧心的人与其单一的禁制这种语言以致于强化它的吸引力,倒不如用平常心去提升这种语言的艺术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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