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女人

 

你来电,我来电

何春蕤
柯梦波丹杂志 6 月号1997.6
收录在《好色女人》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重重的拍击着胸口。

有什麽好紧张的?不过就是打电话嘛!对方又不知道我是谁!

结婚这麽多年,好象早就忘了怎麽和陌生男人交谈,要不是那天和老同学静云聊天时,听她说起这个新游戏怎麽的刺激、怎麽的浪漫、怎麽的安全,她怎麽也不会想到要试试看。说真的,看到静云脸上少见的兴奋竟然会使得这个面貌平庸、已经过了青春岁月的女人脱胎换骨似的焕发起来,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惊讶,更深刻感受到一层羡慕。

静云说只要拨电话过去,听到录音时按照指示选项,电脑就会自动帮她连上可以对话的人,要是谈得不投机,挂掉重拨就是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真安全。

她也记得曾在哪里的公用电话旁边的墙上看到过一些小张贴,“你需要朋友聊天吗?”“想认识天南地北的好朋友吗?”“惊喜姻缘一线牵”之类的,她也好奇的读过上面的描述,一看就知道是为青少年或者未婚的男女制造机会,但是自己再也没想到今天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一个女声的录音甜甜的要她登录自己的年龄,她迟疑了一下,选了二十五到二十九。要是报上了她的真实年龄,对方不知道会怎麽想,四十岁的已婚女人还玩这种游戏!报得太年轻,好象也说不太过去,要撒谎也得撒得有点象。

女声接着问她要和哪个年龄层的人谈话,她迟疑了一下,又选了二十五到二十九。要聊天就找年轻一点、头脑比较开通的人吧!可千万别像老公那些中年的朋友们,既呆板,又无趣。
女声说电脑正在安排谈话对象,没想到才过了五秒钟就传来一个听起来颇为年轻的声音。是个男人。

我怎麽那麽白痴?她暗骂了自己一句,当然是男人,我本来不就是想和个陌生男人讲讲话吗?

小姐怎麽称呼?--他的第一句话。真有点恍如隔世,有好多年没被称为小姐了。

我姓林。--她选了最普通的姓,也是最不留下痕迹的姓,还提高了两个音阶,听起来年轻一点。

林小姐在哪一行服务?--哪一行服务?她真想告诉他是家管,不过,静云说过可以假装自己还是当年大学毕业时做的外贸商行小职员,有实际经验做后盾,这样子比较不会穿帮。

外贸,你呢?--静云说,有关个人状态的事愈少说愈好,而且主动出击比较安全。

汽车贷款公司。--轻松的声音轻松的说。

那你现在不是在上班吗?--她脱口而出。

你也是呀!--两头的人突然有了一阵互相谅解的轻笑,松弛了一些陌生的紧张。

贷款公司是做什麽的?--倒也不是她真的好奇,反正找点现成话题嘛!

就是帮人家渡过难关的,你要是急着用钱,又有汽车,就可以来找我。不过,要是没有难关,不急着用钱,也可以找我。--年轻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太世故的自信。

找你做什麽?--这句话不知道是从哪里跳出来的,连她都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挑逗。

可以做很多事呀!看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奉陪,反正,做爱做的事嘛!--最后一句好象在哪个地方读到过,现在由一个不知名的年轻男人说来,真是令人心跳。

接下来的探戈就在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的太极拳中游走。客厅的镜子里映照着一张泛着红晕、眼波流转的脸,寂静的公寓中轻轻的回响着她逐渐赶走落寞的声音。

和一个不知自己身分的陌生人聊天还蛮刺激、蛮有意思的,没什麽后顾之忧,也没什麽长远计画,更不必不好意思。对方偶尔说出一两句饱含性暗示的话,好象也只不过提供了另一些新的话题、另一种探测方式而已,而她不但没有觉得什麽恶感,反倒有一种新鲜的快感。

毕竟,对一个见过不少世面,有些许人生经验,已经没有什麽可以损失的女人而言,任何的迈步都是收获。

你上班的时候也会觉得寂寞吧?要不然为什麽会打电话?--对方的语气带着一股试探性的轻挑。

寂寞又怎麽样?--这样的回答脱口而出,自己也吓了一跳。真的是寂寞太久了吧!丈夫和孩子不在家的时候才显出了她真正的活泼调情。

那就让我来陪陪你嘛!我的装备不错喔!

是吗?--静云说得没错,正戏总算上演了。

是呀!--下面接着一大段成人内容。

她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充满惊讶和好奇,忘我的听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描述他的器官和活动,眼睛虽然望着客厅中熟悉的家具摆设,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男人略带喘气描述的激情景象。
在这一刻,她的身体好象进入了另一个境界,一个令她喘不过气、有点紧张、无限兴奋的状态,是那种当年初恋情怀逐渐迈入肉体接触时的甜美刺激。她感觉到身体的苏醒,感觉到某些部位的蓬勃。

出来见见面嘛!我可以赶走你的寂寞喔!不过,也不一定要干什麽,见一见面再说嘛!说不定我们有那个缘份。--年轻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低低沈沈的邀请令她一阵晕眩。她没握话筒的手握住了自己的乳房,厚实的感觉使她安稳下来。

我再想想吧!我老板回来了。--好象也可以收手了,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陪伴。

那就留个电话吧!没关系,留个电话嘛!--蛮可怜的--不方便?那我留个call机号码给你,要call我喔!

好哇!今天不方便多说,改天再聊。先谢谢你咯!--她莫明其妙的好想飞个吻给这个陪她说了半天话的男人。

放下听筒,她在椅子上坐了好久,真是个既刺激又安全的经验。距离先生和孩子的下班下学还有一些时间,来吧!让我再拨进去,找另外一个男人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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