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女人

 

从花魁艺色馆到新闻女主播

何春蕤

 
1997年。 多事的四月,扫黄的四月。

台北市全面扫黄,不但扫掉了许多男人寻欢作乐的酒店场所,也扫掉了许多女人休闲偷情的宾馆空间。扫得兴起,电视上也扫一扫,扫掉了第一个本土制作由高凌风主持的色情节目“花魁艺色馆”。

同样的四月,经过一场大搬风之后,不管是无线或有线电视晚间黄金新闻时段都清一色的坐上了女性主播:台视李惠惠,中视沈春华,华视崔慈芬,TVBS张雅琴,超视叶树姗,民视廖筱君,力霸友联赵薇,环球靳秀丽等等。

阴盛阳衰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新闻科系的学生本来就是女生多,她们上阵的几率自然也高。

自称知道行情的人说,待遇的考量使得男性却步--原来光鲜亮丽的聚光灯之下也只有令人不满意的经济报酬。

首屈一指的“2100全民开讲”主持人李涛则说,这是因为国内新闻主播不需要具备权威,只要能读、能念、能播新闻就行,因此女主播会比较占便宜(大概口齿比较清淅,大脑比较简单吧!)更重要的是,一般人经过一天的生活压力,已经承受不了严肃的新闻,如果由女主播来播报,可以生成一些柔性、轻松的效果。言下之意,新闻女主播其实兼具花瓶的效果,提供一些娱乐和美观,谈不上什麽专业形象。

早些时候某个民调做过女性性幻想对象的调查,结果李涛、苦苓、赵宁这种在电视媒体上曝光度颇高的人都在榜上。不知道同样曝光率的女主播们有没有被当成性幻想的对象?

肯定也有!

这麽一来,女主播的高曝光率倒与花魁艺色馆的被禁风波有另一种关连了。

四月初电视评鉴委员会用广电法和有线电视法对花魁艺色馆进行批判。说是节目中使用年轻女性扮演护士和学生并表演脱衣,会“伐害女性职业形象,形成性幻想,对妇女造成安全威胁”。

搞不懂的是,为什麽这些会引发性幻想的角色就会伐害女性职业形象?性幻想还要槼定不能和某些职业相连啊!依这个逻辑来推想,什麽样的女性职业才可以在性幻想思想检查中过关呢?答案很清楚,大概只能是那些在职业上直接和性相关的女人,象是酒女、舞女、妓女等等。而按照同一逻辑,象护士、学生、空中小姐、教师、女主播等等“正当的”职业,就一定不可以和性扯上关系了。这正是电视评鉴委员会批判花魁艺色馆的基础想法。

有趣的是,在现实世界里,正是因为这些所谓“正当职业”的女性摆出一定的身段,不轻易与人,因而看似遥不可及,所以异性恋男人还特别喜欢以这些女人做性幻想对象呢!讽刺的是,许多性工业的女性从业人员都曾在工作时被客人要求扮演这些正当职业的角色(学生、护士、空中小姐、女主播),以间接满足这些男人的性幻想。

真是,愈禁止他幻想某种女性角色,才会愈刺激他渴求的欲望呢!

电视评鉴委员会似乎信誓旦旦的监督特种节目中的女性形象,可是,要真的谈伐害女性职业形象,一般节目中的各种样板式女性角色呈现恐怕才真的是电视评鉴委员会应该关心的:例如,荧光幕上的舞女总是爱钱虚荣,酒女总是喜新厌旧,KTV的青少女侍应生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乱玩乱来,外籍女佣总是偷懒不可靠,基层女职员总是脆弱无力的任老板宰割,女主播、女经理、女老师都总是高不可攀的严肃正经,嘴角带着一些傲视。难道所有的职业女性都一定象这些样板角色一样?她们的个别差异和专业表现怎麽就没有正面的、多样的呈现?这还不是伐害女性职业形象吗?

再说,电视评鉴委员会以为“形成性幻想”才会“造成对女人安全的威胁”。老实说,比起花魁艺色馆来,那些在普通电视节目中日日出现的、固定的、负面的女性形象,从严厉古板的恶婆婆到懒惰唠叼的老婆到狠心兵变的女朋友到杰傲不驯的青少女,这些角色的一再出现,对女人而言才真的造成安全威胁。大家想想,男人对女人的恶感、敌意、或者轻篾态度,不就常常是在媒体的呈现中形成的吗?这些印象和情绪的逐步固定才真的对女人不利呢!可惜从没见到哪个卫道人士出来批评这些角色的呈现。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花魁艺色馆”节目的出现倒是有它特殊的正面意义。

在无线和有线电视频道竞争的过程中出现过很多和性相关的节目,从最早的“女人女人”谈性单元到后来一连串像“今夜女人香”、甚至根本由医学人士来制作主持“知性量贩店”等。但是这些谈论多半由医学专家来作最后的定调。有些节目虽然言论尺度比较开放,或甚至用真的男女表演者来示范做爱的动作,但是它们都在言语中暗示这是为促进夫妻关系所提供的信息。换句话说,在医学和婚姻关系的保障之下,性才是可以被呈现的。

但是“花魁艺色馆”一出场就没有把自身设置为医学权威下的“知性”节目;相反的,它摆出的架式是轻松的、欲望的,由于设计不足,甚至是粗糙的、低俗的。在形式上有点象《阁楼》之类的色情杂志,由一个形象复杂通俗但是知名度高的男性主持人来串场,节目内容很大一部分是女性身体的呈现,有些是外国女体影片的剪接,另外则是本地女性上场的内衣秀、睡衣秀、甚至脱衣秀。谈话单元则是由主持人和特别来宾一齐对谈的叩应秀,这些来宾有时是特种营业的小姐,有的是情趣商品及身体装扮行业的业者,在谈话内容及方式上都力求自然轻松闲谈。

从节目的制作品质上,花魁艺色馆的定位并不是中产的,它没有以艺术、品味来包装自己,相反的,它以最引以为当然的自在来呈现某种趣味、游戏。这种品味当然有其性别上的假设和歧视,象是男性的凝视、对女性身体的恣意使用,但是我们同时也看到年轻少女对身体的轻松自在,节目中出现裸露的胸部并不是什麽特别大不了的事,女模特儿对身体的展现也毫不以为意,男人的凝视再也不会形成她们人生心理的重大伤害。这种“平常心”对女人发展自我能力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更有趣的是,叩应单元中常常浮现许多平常听不到的男性声音,他们对性的焦虑、踌躇、悔恨、痛苦再再显示出另一种男性面貌,对那些长年在罗曼史和性警语中想象男人的女人而言,实在是极为宝贵的深刻认识。

以其非主流的形象和定位,花魁艺色馆的被禁或许是意料中事。但是令人深思的是,消息见报的第二天,法国的思薇尔内衣秀在台北开展,其中推出的九七特色就是号称“一推二托三安定”的神奇三环,据说能使胸部更加自然丰挺,模特儿的照片当然是以几乎全裸的胸部乳房为焦点。另外,就在同一时段,1997年时装设计新人奖展示得奖作品,由于今年流行透明加裸露,因此报上刊登的伸展台照片上全是清楚看到两点的时装模特儿。这些模特儿穿的绝对比交流道附近所有的槟榔西施都少而露,但是大报的读者们对这些照片好象一点问题都没有。是因为时装模特儿比较有美感?比较艺术?比较专业?穿的衣服比较贵?或者说,她们的表演比较合乎中产的品味,比较合乎中产阶级把性和专业加以严格区隔的偏好?不管怎麽说,这些展示的安然上报和花魁艺色馆的严厉被禁,倒暴露了主管当局以及社会大众面对身体时的双重标准和阶级歧视。

花魁事件不是什麽特殊事件,它只不过清楚的显示主流社会规范情欲品味的努力而已。当花魁女郎们被禁止在荧幕上展现自我时,也就难怪电视台爱用年轻漂亮的女主播来报新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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