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女人

 

短期婚姻

何春蕤
柯梦波丹杂志9月号1997.9
收录在《好色女人》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级任老师姓卢,非常严厉,非常尽责。比起前两年的老师来真有天壤之别。

我是个蛮偷懒取巧的小孩,常常不想做功课。对老师,我总是推托作业本掉了,或者被母亲意外的拿去点柴火了;对母亲,我总是说老师今天没指定功课,或者早就做完了等等。在那个年代中,没有电话,交通又不便,学校和家长之间的联系几乎只有靠一年一度的母姐会来维系,因此我这种小孩还混得蛮好的。

但是换了卢老师之后就惨了。年轻女老师,充满热情活力,相信看紧小孩是老师的责任,由于我很少按时交作业,她决定和我母亲创建起热线沟通,以便监控我的家庭作业。

从她这个善念出现之后,我就被要求每天带字条回家,上面写着今天的功课和作业,母亲必须监督我做完功课,在字条上签好字,再交给我第二天带回学校。

直到今日,母亲还常常说,遇到卢老师,是我生命中的转戾点。因为从那时候起,我再也没有托辞不做功课了。

不过,我最记得卢老师的倒不是这档子事。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在报上看到一则稀奇的消息,说是有人破天荒的在台铁火车上举行结婚典礼,还得了很多礼物,无意中喵到新娘的名字,居然是多年没有消息的卢老师。我大吃一惊,从没想过会在报纸上看到认得的人名,而且,当年她是个十分传统严厉的老师(说老实话,我被她打过无数次手板心),竟然会疯狂到选择一个在报上引发众人好奇的方式结婚,实在使我稚幼的心灵受到无比的震撼。

或许就是出于这个首度真实接触到新闻人物的经验吧!我后来对有关稀奇古怪结婚方式的新闻都会特别用心读一读,大概是在期待再看到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在这个被众人当成神圣的时刻勇敢而疯狂的越轨吧!

后来几年,有人在飞机上结婚,在玉山顶上结婚,在游泳池中结婚,滑雪结婚,高空弹跳结婚,甚至还有人在中部某渡假公园新建的厕所中结婚--婚礼的形式不断改变,满街的婚姻广场把结婚包装成各式各样美丽梦幻的场面,但是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什麽熟悉的名字,再也没有像第一次看到卢老师的名字上报时的悸动。

有一次和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谈婚姻时,一个保险业的女人建议,与其花脑筋想婚礼的形式,或者担心婚姻的长久束缚,倒不如根本改变婚姻的形式和性质。比方说,婚姻既是一种承诺,一种契约,那麽为什麽不能在上面加个期限呢?就象所有的契约一样,两个人若是决定结婚,那麽她们就可以协定以(例如)两年为期,期满婚约就自动失效--除非两人都同意续约并且办理续约的手续。

这种短期婚约的好处可多了,婚姻再也不是什麽一错就毁掉一生的事。要是有任何一方不用心经营共处的时光,另一方也不用背负一辈子的怨气,再苦也只要混到约满而已,到期就劳燕分飞,两不相欠。要是真想天长地久的人,平日就对两人的关系下了工夫,期满续约也绝非难事。

当然,有了短期婚约,许多别的事情也随着调整。

财产的归属不必再象现在这样用温情的假象掩盖贪婪,好象分开管理就是对婚姻没诚意似的,而可以各有各的,要互相流通也是在尊重主权的基础上。

身体的主权也不再是互相监控的恶意对待,而是平等的协商--你不能拥有我的过去,也无法控制我的未来。(这会儿,处女处男情结都没有市场了。)

至於孩子,新的思考是,她们终于不再属於父母,她们也是独立自主的个体,有权选择要跟谁住,叫什麽名字,过什麽样的生活。想要赢得孩子的拥护,靠的是亲子之间的彼此对待和感觉,而不是假借亲权的威胁利诱。

当婚姻不再是一生的盟约(或枷锁)时,当进进出出是自然发生的事情时,每个人都得为婚姻的品质和延续具体表现诚意。

真正的问题不再是选对结婚的对象,选对婚礼的形式,而是选对短期婚姻契约的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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