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女人

 

从全民写真到全民整型

何春蕤

 

多年前以清纯形象出道的张盈真轰动推出《单身女郎双人床》写真集。以当前的尺度来说,书中的图片几乎没有什麽特别异色看头,但是在那个色情上不了台面的年代,非职业色情工作的女性对自己身体的宣示和呈现还是引人无限遐思,而书名对日渐普及的单身女郎生活所作的性暗示更为沈默的图片增添诱人色彩。

过了好几年,当影象成为商品,满街的摄影摊位都陈列着在雾光镜中带着梦幻或哀怨眼神的少女时,一副稚气清纯女孩形象的徐若瑄在这个模式内推出截然不同的写真集。策划这个案子的人在访问中说,就是因为徐若瑄在稚嫩眼神中隐约透露着某种成熟的渴望,因而挑选她做模特儿。毕竟,对缺乏信心的东方男人而言,单单稚气会引发罪恶感,单单世故却又使他们焦虑,而徐若瑄在这两方面的巧妙平衡不但安抚也满足了东方男人的脆弱心理须求。

徐若瑄的清纯魅力为蓬勃发展的写真业带来新的眼界,从此清纯不一定要和欲望区隔,少女写真集也有了新面貌。在一本本骄傲摊开的图库中,聪明的女孩们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但是已经学会透过眼神来传达渴望;她们伸展了平日僵滞的身躯,在极具性感诱惑的pose中展现着甜美无邪的笑容。青少女的自我想象再也不必局限于简单或平板,而可以是复杂矛盾欲望冲突交织成的厚实生命。

随着宫泽理惠、徐若瑄等等写真集的风行,在地下流传多年、早已在口耳相传之间凝聚众多憧憬的《花花公子》正式登陆台湾,将写真集最赤裸的一面摆上最通俗的书店的展示架。崁在西方国际男性杂志封面上的第一位台湾女郎郭静纯,似乎扣连了另一种“立足台湾,胸怀世界”的精神,不但使得那一期的杂志立刻销售一空,也打开了她个人演艺事业的另一扇门。台湾女郎接连登上封面,她们所接受的友善反应以及她们见好收山的策略,都使女性裸露写真显得愈来愈自然和普及。“青春不要留白”愈来愈贴切身体,少女写真集的新风貌和新想象也有了更坦然的发展。

反对女体写真的人批评资本主义体系以女人的身体作为商品,也批评商业媒体不断推出的女体写真是对女人身体的扭曲窄化,因为它们只选择美化呈现某些合于特定身体美学的女体。
言下之意,身体的呈现应该更加多样多元。

可是,在现实中有很多不同年龄、各种社会身分的男男女女,她/他们渴望展现自己的身体,欣赏自己的裸露,而当她/他们(年轻的、胖的、老的、男的、女的、歪的、皱的、丑的、部分的、全面的…)真的脱下衣物,以最自在的肉身面对大众时,却又常常被称为没有自知之明、虚荣爱现、淫荡、不知廉耻,或者甚至被贬为暴露狂、性骚扰、变态等等。

这种轻篾的态度才真正暴露了反对裸露的人的心态:说穿了,恐怕她们实际上是反对任何身体的任何呈现吧!(除非是在已经一次卖断的婚姻契约中。)或者,恐怕她们根本就希望身体不被注意吧!(她们通常也会强调内在的美好或心灵的丰富)

因此,她们大约也会反对各式各样在身体形象上所下的改装工夫,从化妆到时装到染发到暴露到穿洞到拉皮到瘦身到隆乳。于是每一个在身体上尽心尽力装扮的人都被说成肤浅虚荣,只顾表面。

有趣的是,面对从麦可杰克逊到何方到李曾文惠的整型,民间耳语对名人整型的热切关心和同时的轻篾不屑,却似乎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混着迷恋的忌妒。

反对写真和整型的人没有思考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和她们一样憎恨或者介意凸显身体,不是所有的人都象她们那样拒斥改变身体的机会。

反对女性写真和整型的人也没有看见:对美貌和青春的追求欲望并不一定会受限于此刻的审美观,改变并不一定停止在身体形貌的改变上,这些憧憬和想望更不一定必然臣服于资本主义的商品逻辑。我们更常看到的是,这些憧憬和想望终究形成彻底改变生活、改变人际交往、改变自我定位的动力。

想想看,瘦身的欲望会只止于瘦身吗?写真的拍摄难道不会为主角的生命描绘出新的样貌吗?整型的经验不会改变个人对自我的信心吗?

事实上,如果大家真的觉得所有的身体都应该有权利自在自主的呈现和塑造,那麽,在批评商业女体写真太过狭窄的同时,大家更需要做的是大力推动“全民写真”。在批评女性瘦身整型和化妆太过集中于塑造女性的同时,大家更需要大力推动“全民整型”。这麽一来才能用友善支持的气氛,让不同的身体形貌展现,更让不同的身体态度和生活哲学都理直气壮的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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