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女人

 

贞洁猜忌

何春蕤

 

热恋中的阿文一反常态,满脸阴霾的枯坐一角。问了半天她才说是和男朋友口角以致分手。
为什麽事情吵架的呢?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我太喜欢他了。他长得好可爱,每次看到他的脸,我都冲动得想凑上去亲,可是他一直没主动,我也不敢。上星期六他终于亲了我,我好激动,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嘴唇,好舒服。后来我还尝试着把舌头伸过去--我看电影上表现激情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没想到他突然把我推开,脸色铁青的说我骗了他。我说哪有,他说我骗他从前没有和别人谈过恋爱,事实上却经验丰富。我告诉他他确实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他不信,质问我倒底和谁亲吻过,要不然我怎麽那麽会?他还追问我有过几个男朋友,做过什麽亲密活动之类的。我气死了,跟他大吵了一场就分手了。”

阿文不是第一个被贞洁猜忌刺伤的女人,也不是第一个被处女情结压迫的女人。

结婚三年的铃荔也有类似经验。她和丈夫的关系并不太坏,只是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慢慢的,日子也变得有点无趣。有一天铃荔在一个情趣商店的展示橱窗中看见一件非常性感的睡衣,很想看看自己变个形象会是什麽样,于是买回家兴致勃勃的要穿给丈夫看,顺便提升闺房中的乐趣。不料,丈夫想不透为什麽太太会突然那麽主动,那麽需要,于是在玩笑中嘲讽她是“狼虎之年”提前发作,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外面经历了什麽情欲挑逗,搞得铃荔又羞又气,再也不肯花心思表达情意,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开始有了嫌隙。

这两个女人都在很平常的冲突中认识到贞洁猜忌的压力。

贞洁的观念其实是一种性别压迫,它早已超越了对处女膜的执着,它不但想要拥有女人今后的生命,还要求管辖女人在此之前的全部生命经验。

换句话说,看重贞洁的人不但介意女人在婚前是否保持处女之身,同时也会介意她在情感上、经验上、人际交往上、自我须求上是否“处女”,是否贞洁;也就是要求她“毫无经验”,要求她在情欲的事上自然表现出“手足无措”或者“毫无主动须求”,要求女人随时随地保持某种情欲真空的状态。

不贞洁的女人--也就是那些主动追求情欲满足的女人、那些不执着有几个男人的女人、那些按照自己的方式表达情欲的女人、那些不甩社会情欲规范的女人--之所以被男性社会百般猜忌打压排挤惩罚,不正是要恐吓女人保持贞洁,不可越雷池一步吗?

好女人总以为坏女人被打压排挤是罪有应得,是她们自找的;而自己从不随便,一向守身如玉,现在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总可以倾倒一生--不管是多么薄弱--的爱欲了吧!

可是,好女人的命运可能比坏女人还要悲惨。在阿文和铃荔这类遭遇中,女人才逐渐了解:即使以处女之身嫁给最爱她的男人,她还是逃不掉贞洁对女人的终生压迫。

贞洁是文化在男人女人心中下的蛊,毒化了我们爱人与接受爱的能力。不管是现在新创的二度贞操或精神贞操的说法,都还是换汤不换药的性别枷锁和重担。

在这一点上,贞洁与不贞洁的女人是生命共同体,她们在情欲的表达上承受同样的压力,也需要携手合作踩死贞洁的虫蛊,解开下在女人情欲上的毒咒。女人当然要理直气壮的集体起义,一了百了的声明:“我们不做男人心目中贞洁的女人,我们断然拒绝贞洁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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