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非得選課不可?

◎epicure

又到了大學生選課的季節、媒體有不少選課新聞可報導的時候。各大學各自設計了洋洋灑灑可以當作研究題目的選課法。有全用電腦的,電腦之後用人工補助的,使用機率隨機分配的、兩階段式、三階段式、三明治選課系統、押點數、排志願…。校方把選課弄得如同打仗一般,學生也廝殺得激烈。半夜三點起來開始守著電腦的、請學長姐代選的、和同學交換的,有些熱門課程可以抵兩門課。有人對傳說中資訊系學生「每個都會」的那學以致用寫程式搶課的本領豔羨不已。這恐慌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去年竟有學生數場肉搏戰打完連一個學分都沒選到,使得校方也開始檢討起來。有人終於上網扮演黃牛開始以一門課一千五到兩千的價錢開始賣課程,似乎也是供需之下的必然。這頭黃牛遭到同學痛批、校方表示將予以處分。全國師生進入一年一度的嘉年華式亢奮狀態。

一學期一度的焦慮經驗我也有過。現在回想,不禁覺得驚訝和詫異起來。為什麼在我焦頭爛額地選課的四年中,這個問題一丁點都沒有進入過我腦裡: 到底為什麼非得選課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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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年就讀的那所大學很以培育理工人才自豪。牽到宿舍的校園網路在那時很稀有,學生買電腦帶到宿舍用是只發生在我們學校的特殊現象。自然,我們有號稱全國第一個使用電腦和語音的選課系統。學校發給學生幾頁的使用說明,打哪個號碼、按哪個代號… 。師生們也很自以為傲。數年後,當台大也採用了類似的系統而被報紙報導為「國內首見」時,本校師生大感受辱群情激憤恨不得北上靜坐陳情的激昂愛校精神,實是令人動容的。

不過,就如同後來在各校都發生了的事實證明,花大筆錢用了先進設備並不表示大家就從此過著太平日子。我陰錯陽差地選上了一年並不很願意上的跆拳課,踢了一年的腿。我的一個好同學每到選課季都固定和課務組大吵拍桌子,每年兩次,而他並不是特例。粗略地說,用電腦或語音充其量是把原來人工作的事情改用機器做。而眩目自傲的科技應用反倒讓人更不去反省,到底為什麼事情非得這麼做不可?為什麼要選課?

很多年後我才首次問自己,當我們「做了一個選課的動作」後,實際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學校或系上的名單上有了你的名字,在官方說法中正式承認你「在這門課的裡面」,並可依此和你收學分費了。我和朋友半開玩笑地說,即使不選課不交學費,要去聽課,也不會被趕。和老師討論,也不會被拒絕。選了課,課本還是得另外買。由此可見,我們所繳交的那每年調漲的「學費」,名字實在是取錯了。追根究底,那是付錢給學校把我的名字抄寫到某個名單上的「謄寫手續費」才對。和傳道授業完全沒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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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我到國外求學的第一個學期。聽了兩週的課,我開始起了莫名的焦慮。

怎麼沒告訴我怎麼選課呢?

我生怕因為語言隔閡,讓我漏聽了什麼重要訊息。如果不小心沒選到課,不是慘了?於是我跑進系辦公室,問我該怎麼選課。然而,沒人聽懂我在說什麼。我很費力地解釋,我問的是那個用某種方式登記以表示我要上某門課的程序。「喔,那不用啦。」秘書們說。

「那,系上怎麼知道我在上這門課呢?」

秘書們你看我、我看你。「我們不需要知道吧?」不過,他們大約也猜到學生們更關心的是分數的問題。「上課時間自己到教室去上課,每次上課之後交作業。有交作業就有分數,記錄會留下來。期末考要去考。最後分數加起來就可以算你的成績了。」

「就這樣?」我問。秘書們給我一副「那不然呢?」的表情。

其實,我甚至也可以聽半個學期的課,然後決定還是交另一門課的作業算了。也許會因此缺交頭幾份作業。不過系上也是隨我去的。

就這麼簡單。

沒有電腦語音選課,沒有兩階段、沒有三階段、沒有分配點數算機率、沒有排志願。要上課就去上,該交作業就交,加起來期末算成績。就這麼簡單。這個系從成立到現在就是這樣運作的。

那天是我第一次自問,那,我們當年為什麼非選課選得像打仗似的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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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系也許是個特例。留美的同學們說,他們那也是要選課的。而比起台灣每年每系上百人的陣仗,我這個系的規模小得多,凡事用簡單的程序就夠了,連電腦都用不著。但如果規模變大,這套不用選課的設計其實更需要電腦的幫助。沒有修課人數上下限,就得有辦法很有彈性地動態地分配教室、調配助教人數;需要有個統一的資料庫記錄學生在不同的課繳交的作業的成績。這一切都默默地進行著,是看不到電腦的電腦化。

所以問題是,為什麼在家鄉的大學們花了大筆資金進行選課電腦化並引以為傲,卻從來沒想要用這些技術設計一個不需要選課的制度?

「為什麼中國在應用技術上曾發展到鼎盛,但仍沒有產生現代科學」的老問題,也許能拿此作為印證:即使擁有了同樣的技術,使用技術的方式還是受到文化與社會結構的限制的。有些朋友依據個人經驗認為,在國外求學時覺得校方把每個學生被當作獨特的個人在尊重著,而在台灣,校方的態度總是像把學生當作整批處理的產品。但把「為什麼我們需要選課」的問題歸結到西方/東方、個人/團體的聯繫則太過粗糙,因為英、美、歐的選課方式可能各有不同,而登記、造冊、監看的規訓技術追根究底是很西方的發明。唯物地看,也許是台灣各校師生比例相差太大,造成課少學生多?微觀地看,當我為了選課的爭議跑去學校交涉,而一個老師脫口而出「讓你們換來換去,如果(某老師)的課沒人選怎麼辦」時,我發現選課這事情也和教員們的派系、權力、利益分配息息相關,因而設備可以引進,但辦事的方式是不太容易去改的。

對「為什麼我們得選課?」的問題,我只能零星地發些牢騷和猜測。而「如何才能讓我們不用選課?」則可能是個意料之外地難處理的大問題。現在也僅只希望全國每年為選課焦頭爛額的學子們能知道,其實還有許多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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