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與蟑螂(六)夢的解析

◎淫妲三代

夢境【E】
夢裡有蟑螂,很多很多蟑螂,祥雲一般群聚在客廳上空,紛至沓來地盤旋飛舞──在嘉義那幢老屋,我的年紀可能是十歲,或者更小。

其實我一點也不確定那是夢,我只記得我曾經想起過那個場景,我與嘉義的老房子不親就像見著某種「異」而難以進入我身體的──所以那是個「房子」卻很難是家,我生自明亮的空間就像對陰暗總有著難以描述的莫名疑懼,一種揉合了不解的怕。於是在蟑螂群罩頂的老屋客廳裡,我儘可能地將自己小小的身體縮到最小的體積蜷伏在媽媽腿上;媽媽在笑,一點也不在乎這般異相地還在安撫我一切都好,客廳裡演的也許是一齣家庭聚會或者什麼,一些我熟或不熟的大人們談論我也談論我不懂的事,但我確乎感到我受的保護太少,很孤單、孤單裡有被棄置的憤懣。終於我受不住那恐怖旋又在大人的談笑間逃出客廳,老屋外頭的巷弄上空也有蟑螂飛舞,我哭著又逃進門,媽媽抱我還在心不在焉地安慰我沒關係的這些都不值得擔心啊。

我感覺到背叛。一群談笑的大人們沒有人是我的保護者,尤其是自在說笑不與我分享同一份恐懼的媽媽教我覺得格外陌生。

夢境【T與H】
奔跑奔跑奔跑我在不斷奔跑氣息咻咻地,我覺得力氣好少可是仍在奮力一步跨出一步,後頭追趕我的是我的愛人,夢中的角色設定是這樣的:他中年、有力量,步伐緩卻堅定、帶著一種完全的好整以暇,好似我的死命奔逃其實只是遊戲一點也不值得當真,我的忿怒絕決全數虛弱,我心裡知道他很愛很愛我可是更知道他的邪佞:兩者都是真的,真實並痛。於是我們這樣一前一後奔逃在迷宮般的大房子無數的房間通道,我徒勞地想要逃出他,最後關上一扇門居然到了那鵝黃色大屋屋外的時刻,恍然中聽見身後轟然巨響──我隨著一個成功的逃離而炸毀了那幢房子。

醒之前我感到虛弱且傷,我的愛人在鵝黃色的屋子中在他自己的領土被他所愛的擊毀(而甚且沒有交鋒),沒有原因地我知道他的生命不會隨著房子毀去只會被沉沉的痛感無盡的、不歇止地襲擊受創。──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感到我的愛人在哭泣,而我為什麼非要逃離不可?為什麼?

為什麼?

夢境【K】到【S】
它們共同的名字叫做,春夢。

我的快感能量晚熟且病,自我從各種奇異的資訊管道中聽說男人們居然有眼見任何一名日常生活中出現的女人便可(有時甚至非自願性地)促發明確的生理性功能例如勃起之類的能力,這事著實教我驚嘆──是的所謂慾力我是說,就慾之為力的先天條件而言,男人真真是優越於我們這麼多!──而尤其對比於一種奇遇般的事蹟:我的第一次,在「日常生活」的景象中感到(偶然會出現在色情羅曼史小說描述中的)「來自下腹的感動」,是在我已屆二十二歲的大學課堂,對象是一名身高甚且沒有我高、而且就任何一種角度或意義而言都不具備「性感」條件的中年男人,不,講師,不。一名蟑螂。

這個時節我甚且還沒有性經驗,但其後我的慾的進度狂奔飛馳,第一個夜晚我夢見模糊的身影在草叢間在我彎身尋找他時翻身壓住我而我恐懼得如同溺斃的蟑螂,第二個夜晚我夢見我欲求我厭惡的高中公車上探進學生裙的黏膩的掌之後驚醒。下體一片濕熱伴著腹痛,月經來了,昏瞶的腦子最大的夢魘襲來──得洗床單。

是的此後我只做一種春夢,類別一律是被強暴(被強暴的學生、被強暴的戀人、被強暴的妓女、被強暴的外籍新娘,泳池邊、髒髒的浴室、街邊的公園或者百貨公司,任何場景都是可能的),黏且肥膩的肉、涎著臉且猥瑣且髒的猙獰表情一次一次貼近我而我絲毫沒有舉措,不是手足無措,是在夢境的角色設定裡被取消了行動也取消了慾的能力。

而且所有的春夢只發在、只可能發在月經來臨的時候。黏膩、溼熱,我是個沒有行動能力的人,還有憤怒的感覺如此無法掙離──這是我對月經的全部感覺,對還有我唯一漏掉而你一定也注意到的,不可能處理無法被面對的,慾的焦躁。

關於夢的解析,夢的如此令人厭惡,解析的唯一可能原則仍然是妳必然慾望妳所厭惡的,夢中困境、就是、妳說不出口的願。

我感動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