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帝斯在一場「性別壞份子」的座談上,提出她的著作《女性陽剛》(Female Masculinity)中的三個論點來說明。她說,「女性陽剛」跟一般的我們所謂的女同志的概念不太一樣,女同志目前已經發展到具有全球性的意義,有比較固定的身份;女性陽剛」則是一個很廣泛的名詞,包涵很多不同種的陽剛的型態和性別表現的方式,她希望這個概念能幫助不同跨性別的展現方式,和在不同的區域能夠進行一些對話和討論。「望一望我們周遭,有那麼多陽剛女人,一眼就可看到!而我們現在要做的事就是開始去認識這些不同的陽剛女人,她們是什麼樣子?如何生活?這會有助於建構整個文化對『陽剛』的看法。」茱帝斯強調,這個社會對「男性陽剛」的看法其實是來自於很多「陽剛女人」她們在文化上的表現所做的貢獻。而她,也以「變裝國王」的形象而來。在舞台上,她有一個陽剛的名字:「Jack」除了認識這些陽剛女人對於建構陽剛概念的貢獻外,這些陽剛女人還會被一些女人注意到,也因此成為這些女人慾望的對象。陽剛女人也因為這樣被別的女人所愛慕,因此證實她們不是什麼樣的變態、或是反常、奇怪的主體,甚至有些女人會覺得她們所表現出來的陽剛比男人更好。也在這樣的關係中可以進一步地認識到我們平常所稱為的「喜歡陽剛女人的那種女人」──一般在女同志文化中稱為「婆」的位置。這類的女人其實並非在這種關係中扮演次要的角色,好像只是去證明那種陽剛女人具有陽剛性而已;相反的,那些慾望「陽剛女人」的女人也是「性別壞份子」,因為在她們慾望陽剛女人的同時,她們已經偏離了我們平常性別所規範的常態。茱帝斯提出的第三個論點是,「女性陽剛」也讓我們開始認識到「性別」這個範疇在女性及男性中發展的方式其實是不對稱的。比方說,在各地的同志文化中,一般來說男同志文化社群有發展比較完備的「變裝皇后(drag queen)」的文化,可是在女同志文化中,這方面的文化比較少,所以在這幾年,茱帝斯所做的很重要的研究就是在美國、歐洲各地去研究當地女同志文化中「變裝國王(drag king)」社群的運作方式,也就是那些生理性別是女人,但是穿著、行為皆以男人的方式來呈現的女人。她的研究顯示,「女性陽剛」的表現方式有很多很多種,在書中她就強調,不能將「女性陽剛」簡化成一種特質,而是有多種表現的型式,例如我們常說的「石頭T」、「湯包」、「變裝T」,有很多種樣子,我們必須認識到這些主體的多樣性,而不能將「女性陽剛」簡化。茱帝斯也提到她常常被問到的問題。首先,我們到底要如何去定義女性陽剛?是外在的表現嗎?像手勢啦、動作啦、變裝啦,還是與社群的關係?答案當然是「都有可能」。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麼我們需要像「T」、「女性陽剛」這樣的名詞?這個社會其實為 T 創造了很多很可怕、不太好聽的的名稱,茱帝斯認為 T 應該為自己命名,以便在這樣的社會文化空間裡創出安居的位置。第三個問題是,為什麼大家很怕 T?到底 T 對男性主掌的世界有什麼威脅性?為什麼包括女性主義者在內,都會對T的存在感到焦慮?茱帝斯認為部分的答案也許是,T 的存在揭露了男性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享受整個父權社會的特權。當然有很多女性主義者會提出「T是模仿男性、複製父權」之類激烈的批判,茱帝斯的回答是:「對不起,如果說她們是分享男性特權的話,老實說,她們並沒有享受到;相反的,T常常會因為她們比較陽剛的表現而成為攻擊的對象。事實上,T 的存在正好挑戰到了父權,挑戰到父權社會男人規範性別的權力。」「女性陽剛」的表現型式,也具跨文化、跨國際的意義。茱帝斯認為,原先從西方進口所謂的「男/女同志」、「男/女同性戀」等概念帶著原來該文化比較固定的定義、內容,而「女性陽剛」並沒有假設它有怎麼特定的表現和內容去描述各個文化不同跨性別的現象,是比較寬廣一點。而這一類型的「男性的陰柔」和「女性的陽剛」在各個文化的脈絡內都會遇到非常強烈的敵意,這方面在各文化的脈絡裡是有類似的位置的。她強調,任何文化,只要有清楚的性別二分關係,就會有人「跨」,而用「女性陽剛」可以用比較寬廣的概念來描述這些「跨越性別彊界」的現象。
來自吳鳳工商專的「妖嬈美麗的麻辣高校女教師」陳耀民,也是常德街警察抓人事件那位最勇敢的當事人Bruce,以他在這五、六年來從事同志平權社運動的感想,以及對台灣學術網路中同志版(motss)多年的觀察,提出 CC gay 在台灣男同社群的處境與反省。陳耀民指出,剛開始在 motss 版不能徵友,最大的理由就是為了避免主流社會對同志的想法有所偏差,以為上同志版的人都是來徵友,徵性伴侶的。開放徵友則是最近的事。但是一旦開放徵友,問題就來了。有一個特點是,許多人會強調「我不 C」,而最多人「不要」的就是「C 貨」。所謂的「懼 C」情結,看徵友的文章就是瞧出端倪。「我二十歲,北部國立大學的學生,陽光、活潑、開朗,我不 C;你需要身高 170 ~ 175 以上,最重要的是你也得不 C。」,陳耀民說:「版上還發展出高度的『懼 C』語言,包括一個七言絕句:『太老太瘦沒關係,太胖太 C 勿動筆,阿姨姑媽趕出去,C 貨註定沒人氣』」。做為一個反省者,陳耀民常在版上跟人辯論,「你們都那麼懼 C,那我們這些 C 貨怎麼辦?」他認為「懼 C」是一個很嚴重的恐同情結,也是很歧視行為,不過話一出口,那些懼 C的人馬上會撇清地說:「不、不、不,這只是我個人的選擇而已,跟恐同一點關係都沒有。」這裡,陳耀民對這些認為「懼 C」不帶有恐同或歧視色彩的人提出一個質疑:「如果你贊成這個社會每個人都是不同個性組成的、每個人的喜好都應該不一樣、選擇也是多元的等等這些同志運動裡慣常的說法,那麼為什麼同志族群在選擇伴侶時還會呈現這麼高的同質性呢?」「我們的社會的意識型態裡,認為 C 就是娘娘腔,像女人,我不知道像女人有什麼不好!」陳耀民的分析,以「懼 C」做為一種與同性戀劃清界線的策略,是台灣同性社群及同志平權運動必須解決的內部歧視問題。「在我們向外拓展權利時,許多內部的問題我們不能去忽略它。『懼 C』的議題,在台灣目前是受到一個很冷淡的對待,談到最後總是不了了之。懼C的繼續懼 C。」但他說,事實上,私底下慾望 C 的人多得很,讓他這樣的「C 貨」還是很多人搶要呢!「麻辣女教師」以自身的「搶手」的狀況為例,在台灣的脈絡中,C 貨並不是沒人要,他也認識一些比他更具陰柔氣質的人,追他們的人更是一卡車。只是對 C 的慾望是不能講、無法講出來的,對於 C 的慾望因而無法得到社群的認同。為什麼要跟具有「陰柔氣質」畫清界線?因為跟這種人在一起,很容易就會被人認為是同性戀者。在台灣,一個男同性戀總被認為是娘娘腔,女同性戀總是被認為是男人婆,這是同志在台灣面臨最直接的污名。而同志圈內部也發展出許多名詞是很歧視的,包括「你這個 C 貨!」、「妹子」,把人清楚的物化、女性化。甚至有些男同志會說,「如果我找一個男人那麼 sissy,那不如去找一個女人!」而在這種氛圍下,陳耀民發現不僅一些「不 C」的男同志會歧視 C,連一些看起來明明就很 C 的男同志也會跳出來說,「對!對!你看他這麼 C,我們不要跟他在一起!」
當 T、C 站在最前線替同志開拓一些道路時,同志社群對之應該有什麼樣的態度?
「這使我想到一本書,提到當年『石牆事件』中的一位變裝皇后的訪談,他在石牆運動中是站在第一線與警察對抗的。他講了一段話讓我非常感動,因為像他這樣的變裝皇后一直站在同志平權運動的第一線,可是運動卻一直排擠他們!而變裝論述一直要到1980年代末期才變成同志平權運動論述的一部分,而這已經是離石牆運動 20 年後的事了。」「某位女性主義者說的一句話一直深印在我腦海,『no woman is free, unless all women are free!』同樣用在台灣的同性戀社群,如果有一位同性戀還因為其陰柔氣質受到歧視,那就表示所有的同性戀都還有遭受歧視的可能。」
藍調石牆 T
婦運份子、目前積極參與同志平權運動的倪家珍談起 T 在台灣女同志的社群的處境。「看一個運動的發展或看一個弱勢族群的平反過程,我們不能忘記自己弱勢的出身,不能不從歷史來看這件事。在今天,同性戀之所以能獲得平反,或是同性戀這個樣身分慢慢地有愈來愈多可以呈現及討論的空間,在這個過程中,是誰一直在承擔這個歧視的壓力?一直在對抗這個歧視與壓迫的來源?」 倪家珍以最近在台灣的翻譯一本跨性別小說《藍調石牆 T》為例,1969年發生的「石牆事件」一直被援引為美國或世界同志平權運動的開端,可是在那段歷史之前,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警察常去騷擾的同志酒吧,就是「T 吧」或「扮裝皇后的酒吧」。在那個年代,常常面對公權力或法律壓力的,就正是變裝的男同志,就正是 T。這段歷史其實跟石牆運動有非常緊密的關聯。而若回頭去看美國同性戀研究者所編纂的同志歷史或是在石牆事件之前所搜集的歷史照片,都有大量的照片是變裝皇后像罪犯一樣被放在警車後面,是 T 被用手銬銬起來帶到警局被污辱。在日常生活中 T 上女廁會被指責在公領域,也有被男性的輪暴、歐打的危機。「到底什麼是 T,什麼才是婆?」倪家珍說,只要創造一個友善、不具攻擊的環境,T 自然會說、會寫,會表現。「同時,也讓同志社群不再全部建構在一個健康的形象之上,有一個統一性的定義。若是大家的差異都可以表現,各種T的樣貌自然會出現。」「TC 就是變裝 TC,宛若 TC,TC 的變裝操演,可能是服膺 TC,可以是模仿諧擬 TC,或是逾越顛覆 TC,或是擱置衍異 TC,或是讓你很不爽 TC。」如同《宛若 TC》的發刊詞,有金剛芭比、C 哥、man 妹,紳士 T、酷 uncle 各種形象,TC 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裝扮,更是激烈的性別政治運動。瞧!同志遊行中最引領風騷的變裝皇后,出櫃的男同志導演,在嚴肅的座談會上妖嬈地說,「今天最花時間的就是化妝了」。在嬉笑或情不自禁的艷羨眼光中,那不就是最激進的運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