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投票」 是公投?
趙剛/東海大學社會系教授(台中市)
近來關於公投的討論似乎忽略「必也正名乎」的過程,不論正反立場,都已接受和總統大選綁在一起舉行的「那個投票」,是一個公投。其實,那個投票形式若是公投,內容則是「任意性總統權」的重大擴張,對民主體制構成巨大威脅。對這個形式與內容對立的矛盾事物,其實只能用矛盾複合詞「威權公投」來指稱。這個正在浮現的、在某種意義上往回走的結構性趨勢,其實應該比時下關於政治權謀或是合法與否的討論更重要。這個「威權公投」從根本上和民主對立,破壞人民的團結,對台灣的民主前途相當不利。
反對「威權公投」,是反對指鹿為馬,而非反對馬本身—即民主公投。民主公投和「威權公投」最明顯的區別是發動機的不同,前者是由公民所發動,後者則是層峰交辦,透過宣傳機器進行共識動員。民主公投,也就是真正的公投,是台灣人民所需要的平民直接權力,落實憲法中的創制與複決權,舉遠譬,則若核四公投;舉近譬,則若最近某些民間團體所提出的「反軍購、救台灣」的公投議題:「如果中共撤除瞄準台灣的飛彈,你是否同意政府從此不軍購?」但兩者更重要的差異,展現在過程中。民主公投,應是「審議民主」的具體表現,表現在民眾的自我動員與充分的辯論溝通,以及情感上的相互理解。
相對而言,「威權公投」則欲使民眾幼稚化,使之成為二選一問題的作答者,這非但無法如民主公投,可使人民透過社會論述與實踐自我壯大,反而弱化人民,成為狙公賦茅的對象酖酖被操縱的傻樂猴子。若就其最直接的效果而言,「威權公投」的最大惡果還在於經由這個被操控的是非題對立爭執中,原本就有裂痕的猴群被徹底撕裂了。「威權公投」不但達不到凝聚「普遍意志」的據說效果,反而道德化分裂人群,使「○國民」睚眥以對「X國民」,或反之。
因此,這個「威權公投」藉由對人民的歷史記憶與痛苦的盤剝,進一步弱民、裂群以自逞,成就其強人政治。透過「威權公投」,強人將可繞過憲政體制與國會,直接訴諸於「民」;而這是李登輝的民粹威權時期所未曾有的新虎翼。從這個開啟的潘朵拉盒中,我們想像到法西斯的可能性。果如此,吾人仍欲黨外先賢民主花果之不飄零而可得嗎?藍營對此「公投」琵琶半遮面,固然是出於政治算計,未嘗不是出於對行政擴權有不能啟齒的慾望,未嘗不是出於也分享了綠營的族群分類之政治想像,未嘗不是出於對美國之心的懦懦忖度!
一九三三年,希特勒上台,終止短暫的威瑪共和。人們今天回顧文化多元、社會不公、與政治混亂的威瑪時期,不得不指出那個時期各個民主政黨並沒有決心與誠意保護共和,反而對威權領袖有某種微妙的、陰暗的企盼。在這個背景下,惡名昭彰的憲法第四十八條給予總統「在危急狀況時」的立法與行政權威,挾「民意」以令國會。在希特勒上台之前的三年,強人興登堡總統已經把國會變成了軟腳蝦,一再動用「緊急處分權」,到後來只要國會一反對,就面臨被解散的命運。任意總統權的擴張往往是獨裁政治的溫床,這在民主底子脆弱的社會更是要百倍小心而不為過。
如果威瑪共和預示法西斯主義的崛起,並給德國人和全人類帶來巨大災難,那麼台灣二○○四年又預示了什麼樣的未來?這值得所有關心台灣、區域、與全球未來的人一起來思考。如果有人贊成總統權的擴張,贊成繞過憲政體制,一點也不擔心台灣有限民主成果的浪盡,那就讓他如響斯應地去「公投」吧!但是,如果您對以上都有憂心,並對真正的民主公投有所企望,那麼就必須反對眼前這個挾公投之名的特定活動。如果您雖知這個活動反民主,但基於某種歷史感情而躊躇難決,也請您「揮淚斬公投」,而非如有些人所說的要人們「含淚公投」!畢竟,民主的團結是台灣面對任何艱難的唯一一條道路,而眼前正在推動的這個荒誕的「威權公投」恰恰好反其道而行。說到底,就算是「台灣共和國」也需要真正是個名副其實的民主共和國,不能僅僅只落個「台灣」之名吧!
反對威權公投,保衛民主共和,爭取民主公投。
【2004/02/25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