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11 月 22 日
趙剛

2017/12/15雜感一則

趙剛

也算是留下一個心情紀錄吧。別無他意。

我沒有資格原諒任何人。但如果只有原諒與不原諒,我選擇原諒。

他曾犯過的錯,縱然有他自己的責任在—誰又能免於自身的責任呢?但那個錯也是時代的惡所造成的。他曾當過加害者,但他也是受害者,受害於祖國的分斷,受害於內戰,受害於冷戰,受害於他的加害。他的錯,或他的惡,也是歷史事件。而這段歷史並沒有結束,應以結束它為志向。

他的加害也受害於他的受害。分斷與鄉愁使那個黨成為了他的乃至一世代人的浮木。失去母親,只能讓他更無助地認同那個父。恐懼與絕望,唉,以及一點私欲一點名累,又使他必須奮力前划。光後頭是黑,黑後頭是痛。並無某大姊所謂的有光於中。

因為他是詩人,所以他的傷不會逼使他搶銀行。但都是痛。十多年前,我見過一個白髮蒼蒼的拾荒冷班長,他說他心裡的的母親一直都還不到三十歲。

詩人是外省第一代。我是外省第二代。那裡站著幾個外省第三代。故鄉在哪裡?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鄉愁」的問題很大很離奇,你們不要站著說話…。

這個詩人有沒有懺悔過?我願意說有。好比,他把「狼來了」給藏起來了。好比,他把他自己藏在西子灣。

這個詩人有沒有投機過?我願意說有。好比,他反共,但為名利故,並不忠貞。他還是要去有掌聲的地方。但這是私德問題吧!

並不完全是,因為也是思想問題。詩人並沒有表露過他對於一個最大的問題的思想:中國到底是什麼?

在以文學為中心輻輳出的歷史與思想大半徑上,我們看到他總是小巧地、自適地、不改現代派初衷地,緊貼著那個原點──好像一塊只敢貼著海岸線航行的舢舨。於是,香港是他的情人。我不禁莞爾。

畢竟,崎嶇的思想山路上見不到他。他以美學糊弄思想,用中文掩蓋中國,拿漢唐驅逐現代。然而,這在對岸竟然也熱賣。可見對岸的很多知識分子也不太在意那個最大的思想問題。但是,對岸的一般讀者到底是以什麼情感接近他,是否竟然也不是我們所理解的呢?而那個我們看來可疑的情感,萬一哪天突然都蒸發了,就一定是好事麼?而又如果我們的不悅來自一種小家子氣的不平衡,那是否又因為我們也耐不住寂寞呢?我想起真耐得住孤寂,踽踽於山路的他。然而。

但即便如此,這個詩人還是有一分功勞。比起很多立志要破壞中文語言的「詩人」,他的確是站在詩人的職業道德上,想要提升民族語言。就這一點,他至少是有苦勞的,得承認。

你好走。

轉載自趙剛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