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玉蕙 何春蕤 回味死黨歲月
一位是台灣女性主義運動的大姐大,一位是向芸芸眾生探尋苦樂的知名作家,何春蕤和廖玉蕙,兩個截然不同典型的女性,高中時卻有過不凡的死黨交情。在青澀年代,她們的生命軌跡曾經深深疊印。
台中女中綠衣黑裙時期的交往,其實也早早預示了兩人日後的不同。當年喜歡彈吉他、戲弄老師、打扮成西部牛仔的何春蕤,近年在性別議題及女性運動上一往直前,「我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的口號轟動一時,近期方打贏「動物戀網頁」官司。相對的,當年就是「好學生」、身為班長的廖玉蕙,如今在大學執教,並以細膩文筆刻畫生活的悲欣哀樂,出版卅多種著作,積極擁抱書迷大眾。
很巧,那年兩人高中都考得不理想,分發到豐原中學,先同班了一年;然後不約而同參加插班考,一起考進台中女中,又做同班同學。卅年多後,兩人分別成為大學教授,但聚首話說從頭,方覺青春滋味依然無窮。
問:談談高中時代印象特別深刻的趣事?
廖玉蕙(以下簡稱「廖」):直升班就是讀書,我們那一班幾乎都是插班生、轉學生,比較不那麼用功。
何春蕤(以下簡稱「何」):如果死讀書,只是搶分數而已。我們那一班牛鬼蛇神特多,比較好玩一點。
廖:妳記不記得,我們畢業前辦了一場服裝表演秀?
何:怎麼不記得,我穿的是西部牛仔裝。(廖:我還拿了照片來喲!)太可怕了,妳什麼東西都留著嗎!我們那時候是沒有資源的,但還是想嘗試綠衣黑裙以外的東西。家裡有現成靴子、長褲,搞個帽子不難。
廖:同學扮裝,我就是主持人,專門負責報導『這一套是……,有……特別風味』。
何:我當年就有一些新奇的創意和不怕丟臉的勇氣,會做一些搞笑的事。譬如用針戳香蕉皮,把裡面的肉切斷,再假裝表演空手道,騙大家說香蕉皮還好好的,肉被我的手刀氣功切成兩半。
曾暗戀老師?廖:大家都有
問:聽說廖玉蕙高中時代暗戀歷史老師?
廖:那個歷史老師在學校轟動一時,我們大家當時都挺愛他的。到上大學了,還給他寫信,假裝請教科系啦、功課啦!
何:是哪一個?(一臉茫然)我一定沒愛過他。
廖:別裝了。最後一堂歷史課,妳還拿吉他來唱「To Sir with Love」。
何:這和歷史老師無關,純粹是表演啦。那時流行那首歌啊。
問:原來何春蕤高中時代還是音樂少女?
廖:何春蕤很會彈吉他,(何:拜託噢,就會四個和絃而已。)照片我也帶來了。
何:中學時希望變成歌手。我們有兩三個同學,準備要組合唱團。那時候的歌手都是唱和聲,我們還練過好久好久,一心想到台中的歌廳唱歌。
妳知道市府路口有家歌廳,我和那個叫什麼的同學(何想不出名字,廖抨擊:這就是妳薄情寡義的地方,和別人一起表演,還不記得名字。)想去表演西洋歌曲二重唱。
問:廖玉蕙從高中就是好學生?
何:我們那時候,國文比較好、會寫作文的,就會被當成好學生。
廖:妳不也得過英語演講比賽第二名。
何:我可從來沒當過什麼班級幹部。
廖:我當過班長。為了接近心儀的老師,我用盡心機去爭取,當上很開心。
高三的緊密四人幫,如今分散各方,但廖玉蕙(左)還是很在乎何春蕤(左二)當年跟誰比較好。
照片/廖玉蕙提供
廖結婚回門 何騎野狼赴宴
問:高中畢業後,還保持聯絡嗎?
何:寒暑假還是會到另一個死黨家混。她們住鐵路局宿舍,日本式房子。
廖:她們家很特別,大人好像永遠不在,要麼就是在打麻將。
何春蕤讓我念念不忘的還有一件事。我結婚時,回門請客回台中,她也來了,拿了三百二十塊錢,丟在我的梳妝檯前,說:「喏,這是賀禮,我結婚不會發帖子給妳的。」
吃完喜酒,她一身長褲長靴,當著我家人啊親友啊,騎上野狼一二五那種重型機車,噗噗噗加足油門揚長而去。大家都看呆了!
何:騎車不加油門,能動嗎?(眾笑!)
問:何春蕤結婚,真的沒有發帖子?
何:我沒有發帖子給任何人,也沒傳統婚禮請客。我看過滿多婚禮,席上請的幾乎全部都是父母的朋友,大多數的新人被當成木偶擺來擺去,有什麼意思啊?我是直爽的人,怕她怪我不請她,所以先講清楚。
廖:以前我會覺得這個人不近人情,但現在要我再結婚,我絕不請一堆不相干的人。
何:真的沒有一個人參加我的婚禮。我是一九八一年留學時在美國喬治亞結婚,兩個人到法院去「I do! I do!」,一下就好了。
「我寫信給妳 怎麼都沒回?」
問:說起死黨,聽說妳們當年有個「小四人幫」,很要好?
何:我們四個雖然說是死黨,但我和××(何堅持:保護當事人,名字一個都不能寫)混的日子大概比較多。
廖:我就說,我每次跟人做「死黨」,就懷疑其他兩個人比較要好。
問:大學畢業後,兩位各自發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聯絡?
廖:交朋友我都是長久經營、細水長流型的,有件事我到現在還耿耿於懷,我們幾個死黨寫信給妳,妳都沒回。是沒收到嗎?
何:有啦!
廖:妳居然收到不回信,罪加一等!我覺得很惆悵呢。妳從美國回來沒多久,就在媒體上爆紅,一九九三年我們受邀一道去南京大學參訪,路上兩個人相見,卻變得很冷淡。(何:沒有「變得」吧,出國後一直就是那樣。)
我想,這個朋友終於失去了,決定要死心了。後來有一天去看試片,碰到台大外文系教授張小虹,問我:廖玉蕙啊,聽何春蕤說妳是她高中同學喔?我顧不得看電影,在黑暗中一直哭,心想:她終於沒有忘記我欸,好幸福喔。
何:這樣就哭了啊?
廖:我就是沒什麼用處的人,就在小地方感動。妳志在拯救雛妓、拯救……我只因為妳記得我,就高興成什麼樣子,好像很不甘心友誼就這麼不見。
何(笑):妳好像怨婦,跟我討愛喔。
「階段不同了 不是感情變淡」
問:何春蕤要答辯嗎?
何:我不覺得我是冷淡。我的人生常常有一些重大轉變,後面的階段和以前很不一樣。一九七八年,我出去讀博士,一出國十年沒回來,其實斷掉了很多東西。再回來,就落入新的圈子,發展出新的人際關係。
廖:至少也給人家回一封信嘛。
何:我不回信是常態吧。經過這麼多年,其實我收到很多人的信;很多信也不知道怎麼回,就放著吧。
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不是重要,是太急迫,妳已經躲不開。有些事對某些人是生死交關,當然要優先處理。我的朋友,我知道妳們都活得很好,妳們信上就這麼說了,我就不用太急著照顧妳們。
【2005/9/27 聯合報】 【記者田新彬、王開平、羅嘉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