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吃豬肉…誰比較野蠻？

一位台灣雇主，以「扣薪水」逼迫印尼籍之穆斯林外勞吃豬肉，被起訴「強制罪」。檢察官指摘被告不僅侵犯人權，且有損「國家形象」。包括英國國家廣電公司在內的國際媒體，已經報導此一事件。據知印尼政府亦已表示關切，希望台灣方面謹慎處理此事。台灣以這種方式出名，的確丟臉。

其實，這個事件只是冰山一角。台灣對外勞五花八門的剝削，早已聞名國際。國際組織與美國人權報告，年年關注台灣外勞之處境。從扣留護照、刻扣或強迫保管薪資、限制行動自由、拒給休假、看護往往兼幫傭與褓姆、限制轉換雇主……幾乎年年都受到國際抨擊。然而，一向愛在國際宣傳台灣民主自由的藍綠政府，何時認真看待這些抨擊？

剝削外勞似已成為台灣社會慣行，甚至成為國家疏於照護老弱殘病的替代品。因此沒有一個機關膽敢冒大不諱主動查察。勞工主管機關說：「如果有外勞來申訴，我們一定辦！」本案的確也因為這幾位印尼穆斯林忍無可忍而舉發。可是，有多少人默默忍受各種剝削而不為所知？

另一方面，勞工與司法機關，對「強制」，往往採取狹隘的定義，以致「扣薪水」或「扣護照」都不算是「非法強制」。只要外勞有簽下「同意書」，就會被認為是「自願」被扣護照與薪資。殊不知，借錢支付鉅額仲介費的外勞，為了怕解約遣返，哪有「不同意」的餘地？賣身為奴也有契約，莫非法律容許奴隸交易？本案的檢察官難能可貴地把「扣薪資」當成非法強制，但若這幾位印尼外勞簽下了「不挑剔飲食」的切結書，難道就不侵犯人權了嗎？

政府對外勞處境的不聞不問，讓台灣雇主與仲介，漸漸形成壓迫、剝削外勞的慣性。在這樣的氣氛下，外勞的待遇，幾乎純賴於個別雇主的良善，而非法律制度之保障。研究顯示，「逃跑外勞」的待遇有時甚至比「合法外勞」還好些。我們不思改進合法外勞的待遇，讓他們真心「不想逃跑」；卻用更多限制來綁住他們，使他們不敢抗議，無法離開，以至造成此種嚴重案例。

除此之外，台灣對於少數、非主流文化的不夠尊重，也在本案顯露出來。穆斯林「不吃豬肉」的行為，對於以豬肉為主要肉品消費的台灣人，的確不太習慣，進而發展出「看不順眼」的態度。而承襲儒家俗民傳統，宗教觀念一向不強烈的台灣，對那種嚴格遵守教義，認真看待宗教的行為，似乎也沒有真摯地尊重。雖然「多元文化」及「全球化」的口號響徹雲霄，但我們對於非白人的外國人，對非英語的「外語」，或非歐美日的「異國文化」，往往仍有輕視甚或排斥的行徑。台灣位於東亞，但對於東南亞的鄰居們，我們瞭解多少？來自東南亞的移工與新移民，一定感覺得到台灣人對待說英語的白人，有截然不同的態度！捫心自問，我們心中是否藏著一個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種族文化優劣排序表」？

這種半調子的全球化，殘缺的多元文化，在這次事件中踢到鐵板。我們可以看到，國際上對於「不尊重宗教信仰」以及「剝削外勞」是採取什麼看法！台灣需要友邦，也期待受到國際尊重，但我們對「大國」之外的其他國家或文化，又尊重到什麼程度？日前有教師公然咒罵學童的印尼籍媽媽是「野蠻人」，從國際觀點來看，誰比較野蠻還真不知道！

或許「逼吃豬肉」只是個案，但這個事件應該是一個契機，讓政府檢討外勞制度，也讓台灣人集體反省什麼是多元尊重。

廖元豪 2010年05月13日 聯合報（國立政治大學法律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