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雯發言
2000年11月26日
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一個人被(別人)確定是男還是女真的很重要嗎?
(對某些人而言,可能還真的很重要,因為想被辨識為「他性」且因而被接受。)
對自己而言,從簡單以為「無所謂」(對自己而非對他人),到被強迫去認為要「有所謂」。
對別人──向別人確定我的性別身份成為我的義務。
對自己──當別人定義我的時候,絕大部份是藉由別人的定義來定義自己。
取決於什麼樣的過程:時間、環境、所有會接觸到的人事物等。
從早上眼睛睜開,走出門開始,計程車、餐廳、銀行、…只要必須開口確定自己身份開始。
於是在成長過程中,常常困惑自己是什麼?也常常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
那是一種厭惡自己的感覺,因為自己什麼都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
甚至在還不確定或還沒有喜歡女生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是「錯」的。
(成長)
上幼稚園時,有分男生女生,當時想,沒關係,先被分女生,以後可能可以被分到男生(不知道原來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為在家裡是被視為男生,覺得性別是男是女,這不是固定的,也不覺得在學校被歸為女生是被錯看。
不覺得性別這東西是這麼對立的,只有兩種-男、女,這樣、那樣好像都可以,但會期望是被當成男生看待。
長大些,知道性別真的只有兩種──男、女,所有的規範不斷提醒我,告訴我,就是這兩種(透過所有的被用在性別上的識別系統:像是衣服鈕扣的方向、顏色、眼鏡、衣服式樣、鞋子、甚至行為舉止)。於是跨界變得困難,如果堅持自己,就要付出代價。
(進廁所的麻煩)
什麼都是代價,包括上廁所就是一個代價,不能上廁所,因為沒有可以去的廁所。這就是一種麻煩。於是,就會等到回家再上,想辦法回家,回到家才喝水。
於是有時不喜歡自己的樣子,正是因為自己的樣子麻煩。給自己麻煩,也給了別人麻煩。
在家裡、學校都一樣。
再長大些,愈難去想自己到底是什麼
(堅持、不堅持什麼)
在十幾歲時,找到一種比較容易的生活方式,就是和人隔離──包括學校、家庭。
當時在學校,老師以默許方式保護我,和同學保持距離,不上課跑去看影展;不上游泳課,因為穿上泳衣就是女生;不穿裙子,因為穿上裙子,也就是女生。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要。
再大一些,面對工作、社會。
第一份工作,幸運地,得到保護(女朋友出面、化解危機),和她學會處理一些狀況,比較混入人群。學會了識時務為俊傑,也是si的開始。
(記得女朋友說:你的額頭上刻著四個大字「不要碰我」,這會讓你更危險,除非你不要跟人有關係,否則就要認清事實。)
(想辦法活下去)
在工作環境中,有一個可被辨識的性別是重要的,那似乎是人與人互動中,親疏遠近的一種判準,和女同事在一起,如果她們將你看成女的,以姊妹情誼建立的基礎相待,危險就降低;若被看成是男的,因為太不一樣,如果被揭發欺騙他/她們,那又會怎樣?我從來都不敢估計自己能夠說謊的能力。
很難「混」,也負擔不起「撒謊」。想到的最簡單的想法,就是「想辦法活下去。」
(「混」不下去)
當十個人中有九個人問你,是男是女時,就知道自己混不下去了。
一直被問的經驗,從開始工作後的整整一年半的時間,沒有停止被問。
每次面對要回答,都是閃躲,不願也不能正面回應,好像也學會(養成)一種當面對不能回答的問題時的一種不置可否的態度,大家也就習慣了。
有時會有人(大多是男同事)挑釁的問,他明知道我無法回應,就是要我說,要逼我無法面對。
於是,決定讓自己好一點,開始把頭髮留起來,不再剃成明顯的男人頭(每2-3星期一定理頭),讓人們在他們的識別系統中找到簡單的定位,我也可以稍稍喘口氣。
對於這樣的轉變,即使無奈,也很無力,因為工作性質就是要和人接觸,不再像學校可以自我孤立,改變之後,就真的減少了被問的機會,(不是沒人問,但是較少問),不像剛工作的時候,幾乎人人必問。
(不哭)
很小的時候,就決定不哭,因為認為女生才會哭。
很努力做到這一點,因為知道,哭也沒用,別無他法。
最後,我在想,我要什麼?這是一個我問過自己不下百次、千次的問題,我的答案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很清楚知道自己不要什麼!!
我不要被質疑!!
當我看到費雷思在藍調石牆T裡說的「我在自己的寂寞裡,近幾滅頂。」,我反覆翻攪著,想到自己在成長經驗中所遇到的困境,而所有的社會觀念、所有的人都告訴我:我是錯的,錯得徹底,這個世界對我是毫無耐心的,於是在滅頂之前我選擇了呼吸。
我曾經透過何春蕤老師問了費雷思一個問題,我問他,為什麼會讓自己一直處於自責裡,在一次又一次的自責裡,質疑自己是不是(向別人)要得太多(一切生活及情感),他又能夠如何看待他自己?
他回答:這就是我生命的一部份吧。
我想,那個簡短的答案背後,是費雷思的毫無選擇。而他的毫無選擇更迫使我去面對我自己所活的「錯」之下所作的選擇──想辦法讓自己活下去,選擇用安全活下來的方式,也無法讓我停止自責。這個自責是因為我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
費雷思的選擇是為每日三餐的著落,而我是為了要一個「安全」,於是讓自己成為變形蟲,在社會當中得以存活,試圖忘記自己所要的模樣是什麼。
記得,電影「男孩別哭」放映時,幾乎無法坐到最後,因為經驗的相近逼近自己,太痛苦,如果我選擇Brandon Teena要的堅持,我是不是能夠坐在銀幕前,勇敢而無愧地將電影看完?!那樣的困境真實到絕非想像,你是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