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的要點回顧:Watt以historical materialist analysis來顯示文類和社會現實之間的緊密關係。在最廣的基礎上,經濟個人主義對家庭結構的衝擊,使得人口流動,大家庭的共生體系解體,改變了婚姻家庭的結構和女人的位置,女人失去了原本的經濟貢獻和意義,因而在面對愛情和婚姻的對象選擇時,不得不發展反思的精神,對自我和婚姻對象選擇進行仔細的評估。這種反思的體現方式(embodiment)之一就是當時開始走紅的小說。透過寫實的、呈現內心世界的手法,個人的、私密的閱讀活動,以及印刷術的普及權威,對親密關係的爾虞我詐、慾望掙扎都呈現為個別中下層女性可以浸潤其中的狂想經驗,在小說中反映了那個時代的脈動,也形塑了那個時代的操作。
本週波娃和Firestone兩人的寫作方式都是以一種上帝的聲音來對所有女人男人發言,斷定女人男人的狀態,但是自己在這樣的分析中站在什麼位置上就很難看到。另外,和Giddens相似,說理需要實證,波娃和Firestone兩人都用心理學的病人自述或是文學中的anecdotes來說明愛情和女人之間的糾葛,對女人的心理結構和組成特別有興趣,理論方面則主要建基於佛洛伊德的理論和社會分析。【有趣的是,臺灣的女性主義比較對此沒興趣,而只把問題之所在指向不平等的性別結構,如果要談心理就只對那些很有問題、不合女性主義理想的男人和女人的心理結構有興趣──對自己的形成缺乏反省】
波娃討論戀愛中的女人是放在「自戀者」這一章的後面,暗示女人作為自戀者大大的影響了她們在戀愛中的自我定位。波娃認為女人之所以是自戀者,是因為她們的社會處境(無力進入公領域競爭)迫使她們轉向自我,把愛投注於愛自我上。也就是說,正是因為女孩無法透過工作規劃和目標來充分展現自己,不能加入男孩的活動,也沒有發展出像男孩的陽具那樣的alter ego,她們積極的性慾沒有得到滿足,因此很早就開始感到挫折,覺得自己ineffective, isolated,沒有別的方法,只能把自己物化,在自我的內涵中找到自己的現實,形成自戀。她們需要男性凝視,以各種替代品來取代真正的行動(例如透過男人的行動來補償自己)。【波娃的分析策略一向是透過認識女人的侷限來看到這個侷限有其社會結構的源頭,也就是至少先承認了自己的狀態再來批判社會結構。當代許多女性主義者則是眼光放在男人身上,一上來就先指出他們的特權享受,然後再批判父權體制,至於女性本身如何就沒分析,只是隱含一個要不就是無辜受害者,要不就聖潔完美的女性形象】。波娃指出,兩性對愛情的理解很不一樣,而主要是因為兩者的situation不同:女性視其為全然的投注,無條件的信心,徹底的無我自棄;男性則是以短暫的佔有為主,自身卻總是自給自足的主體。女人倚賴男人的凝視,男人的權勢,在自戀中把自己弄成被獵取的肉預之物,追尋ecstatic union。
波娃的戀愛女人分析有一些基本的本質主義假設:
- 男女兩分,截然不同,因為她們自小的養育不同,社會文化提供的空間不同,養成的心理結構不同,也使得她們對愛情的需要不同
- 性別之內無差異(所有女人都如此,611)
- 預設了「某種」女性主體:愛情對她們而言有一定的內涵,女人遇到了性和慾望都只會自欺欺人【有點ahistorical也asocial的分析】
Firestone的假設如下:
- 男女兩分,截然不同,因為她們自小的養育不同,社會文化提供的空間不同,養成的心理結構不同,也使得她們對愛情的需要不同,但是至少男人女人都需要,只是男人的心理結構使得他們無能為力投入【不像波娃認為男人好像不需要愛情】
- 性別之內已經有了差異,因為有了性解放的女人的出現(這反映了她的歷史時刻),但Firestone認為這些女人只會imitate男性情慾,沒有改變社會現實,下場很慘【不是因為她們做得不好,而是社會環境不會appreciate她們】
- 愛情本身是好的,但是corrupted by兩性不平等的sex class system(124)【例如女人的經濟倚賴、女人的缺乏其他實現自我的管道。在這裡Firestone對愛情的想像和假設是ahistorical的】
- 男人不會愛(四處逃避或積極否認)、女人太依賴(但是透過無休止的情報交換來訂定策略,以性為餌來逼男性就範,終究覺悟而怨恨)、女人的地位沒改變(批判性革命:認為這些女人是用性的新實踐來想達到舊的目標或想要和男人一爭長短)
在這些敘述中,波娃和Firestone都是以直接的現象描述來揭露女人在愛情中的掙扎和自貶,指出女人只是作繭自縛而已。她們的關切其實不是「愛情是什麼」,而是「愛情使得女人如何」。【Beck和Giddens和Watt的歷史社會分析,指出愛情為何以某些文化形式來出現,如何改變,如何呈現,如何操作,如何構成了男性女性的自我和互動,但是對主體的內心狀態和性別之間的互動著墨甚少。相較之下,波娃卻似乎凍結了歷史社會,直接敘述女人如何如何,愛情似乎只是女人追求安全感、形成自我主體的一個手段。這種分析或許可以作為一個微觀的描述,指出了某種女人在某個歷史時段的愛情操作──而這些描述會和小說的愛情描述一齊成為文化資源和文化想像,作為所有女人都有可能挪用來營造自我生活的素材】
出路:波娃認為authentic的愛情不是建立在偶像崇拜之上,而是人際關係(human inter-relation),要接受對方的可變性(contingence),對方的侷限(limitations)和缺陷(lacks)(615),不要過度理想化對方。真正的愛情建基於mutual recognition of two liberties,水乳交融,但都不放棄transcendence。【這部份聽來好像Erich Fromm】這裡的先決條件是經濟獨立,追求自我目標,不靠人來超越自我。女人不是以脆弱來贏得愛情,不是自貶而是肯定自我,而是有力量的愛,甚至女人扮演主導的活力角色。這樣的愛才不是危險,而是生命的來源(629)。//Firestone則認為平等是要件(123),mutual exchange才不至於傷害彼此,而能滋潤彼此。但是比較悲觀愛情到底對女人有什麼用。
波娃在說明戀愛女人時不斷提到女人自欺欺人,就是從沙特借來的概念──bad faith:是個人經驗中常常有的現象,是一種lying to oneself。例如,一個女人和男人約會,兩情相悅,兩人都感受到性邀請的即將來臨,但是女人不想面對,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她想要做個自由自主的個體,但是也同時想要被當成身體,想要超越此刻的距離,卻又畏懼性事──微妙的平衡。她回應男方的性邀請的方式就是,不置可否,不認可也不拒絕,大談崇高理想真善美,把自己當純粹意識,hide from her body,這時她就是「自欺欺人」。人之所以能夠自欺欺人,是因為人不但有身體、慾望,還有意識、超越,而這個意識總是more than身體世界的。我們對自己做的事情的認知其實只是可能方式之一,有其偶然和可變性,然而當我們把超越固化為現實時【例如男女握著彼此的手,但是事實上只是在談哲學,卻被當成在談戀愛】,我們就在自欺欺人;而有時我們也會把現實當成超越【明明白白的性邀請被當成只是可能詮釋之一而迴避】。沙特認為人是synthesis of facticity and transcendence,現實性和超越性並存相連;自欺欺人則是把兩者作一絕對區分,然後在其間遊移,但不肯放在一起。Man is what he is not (man is his possibilities, his freedom);man is not what he is(man is not his body, his past而已);兩方面其實都強調人的開放性,可能性,可變性。現實性不可侷限自身的可能,但是超越性也不可逃離現實性。人維持某種辯證的自我認知就是good faith。
波娃的radical feminist critique of love在她的歷史時刻中關心的是愛情如何使得女人進入被奴役的位置,但是1960年代中期以後,性革命的風潮凸顯女人之間的差異,使得Firestone感覺不得不對另一種女人(emancipated)的出現加以comment。換句話說,女人在情慾上的差異明顯化之後,激進女性主義就不再太多談愛情如何影響女人,而只談性如何使得女人更被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