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祭孔日,聖哲信仰為哪般? 李向平 2006/10/12

又是9月28日,一年一度祭孔日。


打從2004年9月,祭孔活動被官方設定、列入2004年中國國際孔子文化節之后,孔子待遇,一日好似一日。


早在1980年代,山東曲阜就策划“孔子故里游”,欲打造“孔子經濟”。作為配套項目,地方政府就想推出祭孔表演,唱禮贊、舉旗巡游,但無人敢提開香案、獻三牲等祭祀方式。


1993年,孔門后裔孔德班第一次代表族人進行孔子家祭。漸漸地,就有人提出要使用傳統歌舞祭孔代替家祭。2004年,曲阜市在商議孔子文化節時曾提出,對孔子誕辰的祭祀,要官祭。當時的曲阜市領導人指出,原先我們祭孔,是拿塊布遮住臉,現在,我們要官祭這位偉大的哲人。官方主導祭孔,是對孔子應有的尊重。


打那之后,公祭孔子公開舉行,同時還舉行孔氏后裔尋根祭祖、社會聯誼、儒商之經貿洽談活動。“孔子經濟”的活躍,在給地方帶來不小的經濟、社會效益時,也激發了所謂的儒教復興問題。


這種公祭,活動模式是祭祀,名義上是“紀念”,並常常以“紀念先哲,以人為本,承揚文明,促進開放,創新發展”一類的提法作為公祭的主題。為此,祭孔的所有活動,無疑就具有了當然的公共意義,而不是孔家后裔一般的家祭。孔子就再度成為中國人、全球華人的孔子,而不單純是孔氏之祖先了。孔子公祭,就具有了整合道德信仰的時代意義,進而把世俗的社會變遷賦予了某種神而聖之的合法性。


傳統的孔廟祭祀,就具有公祭和私祭。特別是唐初以來,孔廟祭祀就是“國之大祭”,列為國家祭祀要典,祀禮通行全國。其公祭者,在祭祀活動里滲透了官方秩序,象征著政治的宣示;其私祭者,不過是家祭。


顯然,孔子祭祀本身,具有一個公私兩分的雙重特征。聖上人君為了取得祭孔的正當性,刻意塑造了“萬世一系”的世襲聖裔,以便維系和參與公祭孔子之禮儀,從而宣示了權力與信仰的彼此滲透。因此,孔子也從一介有教無類的夫子,逐漸蛻化成為“帝王師”,最后成為“萬世道統之宗”。


孔聖人的信仰模型,就構成了一個復雜的象征。它公私雙重兼備。聖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為人道;其在百姓,以為鬼事也。從公祭的要求和內涵來說,祭孔的公共形式,當然不是儒教復興;至於庶民百姓以為鬼事,無非是要習俗的美化。其中,“萬世帝王師”,屬人君之信仰;為之立廟,是神道設教。它們交相滲透,便把祭孔視為“英明願治之君”義務或責任。


作為公祭對象的孔子,在這里具有儀式或符號的象征功能。它打通了中國人的聖凡關係,以權力為象征,再建傳統信仰。個人要成為中國人、國家要成為代表中國人的國家,都要通過這個符號、儀式的運作。


孔子和炎黃等人文祖神一樣,好像是宗教崇拜的對象,好像又不是。它們是祖宗祭祀,有學者稱之為“聖哲宗教”,努力淡化它的宗教意義。但是,千百年來,中國人祭祀他們,怎樣淡化不了這類聖哲宗教的中國特色。中國人相信,聖哲可以為神,對他們的虔誠祭祀,可以帶來各種世俗利益。


可是,對此不太好說,宗教利益就是政治利益和道德利益的象征形式,反而能夠這樣說,恰恰是政治利益和道德利益的秩序要求,導致了宗教祭祀和傳統信仰的公共表達模式。


於是,一個問題給逼了出來:中國人信從的是王、聖、還是自己的祖宗?中國人的信仰對象究竟是什麼?然而,為王、成聖,卻一直是中國人的最高理想,也是中國人道德信仰中的最大緊張。不過,足以安慰中國人的是,為王成聖如有困難,並不妨礙去作祖享祀。


所以,早就聽說了,今年的祭孔,一定會有私祭。否則,中國人會懷疑,公而無私,他們自己的信仰,將要跑到哪里去了?


原載於 學術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