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與困境--關於"千名婦女爭評諾獎"風波的思考
呂頻 中國婦女報2005年11月16日

"全球千名婦女爭評2005年諾貝爾和平獎"(以下簡稱"婦女爭評"活動) 發起者維爾莫-文高女士致大中國區和平婦女及網友的公開信中文版於11月9日發 表,最早質疑此活動的《文匯讀書週報》11日報導稱"婦女爭評"已經"疑雲漸 散"。然而,就在同一天,《南方都市報》和《瞭望東方週刊》又分別發表關於 此活動的質疑性報導,看來,由10月上旬高耀潔在網路上發表退出"婦女爭評" 活動聲明所引起的風波,並未由此平息。

  關於"婦女爭評"活動的宗旨,戴錦華女士曾在多個場合做過闡述,我捕捉 到的是三個關鍵字:"象徵"、"挑釁"和"別樣"。象徵--用999名加一個 空缺的數目象徵萬千在男性主流價值觀和政治權力格局中從不被看見的頑強婦女; 挑釁--用"小寫的歷史"挑釁關於"和平"與"價值"的既有定義;別樣-- 脫出權力者主導、規範化、等級化組織秩序的評判標準與行動方式。同時在我看 來,這一活動還是高度藝術化的,是一場由來自世界各地的婦女共同出演,以富 於想像和激情的設計逼入權力者視野的當代抵抗,也只有在這個意義上,我不在 乎說它是"鬧劇"--主流價值觀下的"鬧劇"。

  "婦女爭評"活動對全球婦女聯合以及世界和平的呼喚,帶有明顯的烏托邦 色彩,這是它最激動人心之處,然而也是它的天真之處,就是這天真使它在中國 遭到了挫折。婦女並非一個鐵板一塊的整體,108人同被選為和平婦女,但她們 的文化背景、階層、身份、行為方式和價值觀念卻是各個不同,其中包括高耀潔 那樣對活動的觀念拒斥的人。至於"什麼是和平"和"什麼人才能評諾貝爾獎", 以"婦女爭評"活動之微薄力量所進行的新闡述,還遠不足以清洗絕大多數人頭 腦中根深蒂固的陳見。

  如果"婦女爭評"活動還像其他的民間女性行動一樣,只限於學院和女性主 義群體內部,估計它還會一樣被漠視而波瀾不驚,但它卻立志面向公眾,而且還 挑動諾貝爾獎這根中國人非常敏感而脆弱的神經。於是,這場天真的試水無可避 免地遭到了密集的、眾口鑠金式的圍剿。昔日的漠視和如今的圍剿都屬於同一套 男性主流思維,後者之嚴重更清晰地警醒出女性主義運動在中國的真實境遇,然 而這也詭異--囿於"小圈子"、"自說自話"本來就是不約而同地慣於加給女 性主義者的外部指責,當她們終於初露鋒芒,那以"質疑"為名的圍剿來得又是 那樣不約而同。

  確實,早就說過女權主義是"胡說八道"的方舟子,以及連最基本的功課都 不做就津津散佈"疑雲"的部分媒體從業者,不管其本人是男是女,其價值標準 都是徹底的主流加男性。其質疑看似問題叢生,其實關鍵還是在於價值觀的無法 溝通,從最草根的農村婦女到董秀玉再到大學生志願者,一連串的"跟和平有什 麼關係" 問下來,"荒誕"、"不合情理"、"超級幻想"種種判詞拋出,表 示這些人就是不能領會用千名婦女的爭評行動重述和平的深意。戴錦華、陳順馨、 劉健芝本來都是受尊重的學者,但在這個問題上她們卻如雞同鴨講,哪裡是女性 主義者們言辭無力,分明是聽眾們的封閉頑固,讓他們根本聽不進,聽不懂。

  輿論一邊倒,很多人相信這活動必是鬧劇,必是騙局,必有"黑幕"或"關 系網"。懷疑一切的邏輯,誇大的受害想像加暴力語言,整個風波魘足了正義鬥 士的幻覺快感,卻敗壞了"婦女爭評"組織者的苦心,尤其是傷害了無辜的絕大 多數和平婦女和志願者--在這場風波中,沒有一家媒體認真採訪這些人,真正 的受害者是他們。

  毋庸諱言,"婦女爭評"活動有諸多不足之處,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那都是經驗和資源匱乏導致的操作缺憾,在人力財力如此困難的情況下堅持這樣 的公益行動,志願者們精神可嘉本該更令人感動。中國的民間的婦女活動不過剛 剛有所發育,空間逼仄,資源窘迫,舉步維艱,這種時候,是體諒扶持還是惡意 摧折,見出對社會公義的大判斷。在這方面,最令人心寒的是有些一向標榜以推 動改革進步為己任的媒體,甚至"未納入官方管理"都成了其"調查"的入口, 這種"調查" 一時嘩眾取寵,卻和其公信基礎自相矛盾。

  這是一場可歎的風波,但可歎的不是女性主義者還抱持"超級幻想",而是 當她們試圖突圍出邊緣化處境時,面前的環境卻是如此不利:從大眾媒體到小眾 媒體,絕大多數人對女性主義于情於理都十分隔膜,男性主流思維仍然頑固得不 容撼動。然而,這就是她們肯定還要繼續碰撞的真實環境,香港《信報》寫道: "'婦女爭評',實際上已經不是一場爭奪諾貝爾獎的活動,而是一場'批判知 識女性'宣導華人地區女性運動的探索",探索不必"成功",探索可能受傷, 但由它向前,民間女性運動必將走向更廣闊的社會前臺,在對公共議題的答辯中 贏取空間、獲得成長,並逐漸改造這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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