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何退出“108名中國婦女爭評諾獎” |
文 高耀潔 責任編輯 魏英傑 劉景 單雪菱 2005-11-22 2: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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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0月6日和18日,我就退出所謂“108名中國婦女爭評2005年諾貝爾和平獎”活動在網上發佈了兩次嚴正聲明,此後有數十家國內媒體參與報道,揭露其中的重重疑雲,但也有少數個人和媒體,反復強調該活動對挑戰男權社會、反對精英主義的偉大意義,指責我歧視基層農村婦女、帶有明顯的等級觀念等,甚至有人揚言要追查出協助我記錄整理聲明的助手身份並威脅其人身安全。看來這場鬧劇比我原先的想象要複雜得多。因此有必要將此事的前後經過和我堅決退出的原因作一交代,以澄清事實並表明我的態度。 事件經過 大約在2005年5月間,我收到香港嶺南大學劉健芝、陳順馨教授寄來的信件,通知我入選“全球千名婦女爭評2005年諾貝爾和平獎”活動名單,稱該活動總部設在瑞士,由劉健芝擔任統籌人的中國區負責推選108名中國婦女。出於對香港嶺南大學的信任,加之我完全認同該活動提出的關注底層婦女、爭取婦女權益等理念,於是填寫了表格同意參加。此後便是該活動“大陸地區聯絡人”韓曉寧與我聯繫,她向我自稱北京教育學院的副教授,我一直沒有懷疑。 直到今年8月6日,我突然收到嶺南大學發來的通知,邀請我參加2005年12月17日至20日在雲南昆明舉行的“中國和平婦女交流大會”,食宿費1000元,交通費另付,會後將赴雲南麗江“參觀旅遊”。通知還稱“以我們非常有限的營運經費,不足以支援交流會的各項費用”,詢問每個代表是否願意另行贊助,每贊助一名經濟困難的和平婦女的交通食宿費爲2000元,還要求填寫“願意捐助和平婦女(中國地區)故事集印製費用”的具體金額。 我便開始有所懷疑,一個正規的評獎活動,怎麽會向入選者要求贊助?這不符合國際國內一切正規評獎活動的常規。加上此後陸續發現的大量疑點,我向韓曉甯發信要求退出。當時我還不想將此事鬧大,故而僅稱身體不好無法參加活動,只希望退出後彼此相安無事。不料10月5日我接受一電臺採訪時表示我早已退出該活動後,韓曉寧多次打來電話嚴厲指責我嚴重干擾了她們的工作,既已參加就不可能退出云云,迫使我不得不借助網路發佈聲明,表明自8月6日之後,“108名中國婦女爭評諾獎”活動與本人概無關係。 疑雲重重 在該活動的種種真實情況被媒體披露後,公開爲之辯解的文章僅有兩篇:汪暉的《現實的幻想與幻想的現實》(《東方早報》2005年11月18日)和呂頻的《關於“千名婦女爭評諾獎”風波的思考》(《中國婦女報》2005年11月16日)。汪文主要從理論上闡發該活動的意義,呂文則除此之外,還點名指責“高耀潔那樣對活動的觀念拒斥的人”。除了對組織者將一名鼓吹賣淫合法化的妓女列入名單作爲中國優秀婦女參評諾貝爾和平獎的行爲頗感不解外,我對整個活動的宗旨和理念是完全認同的,引起我的懷疑並最終決定退出的是該活動中經費使用、入選者資格、評選程式等的嚴重混亂狀況: 第一,冒充公益活動。組織者向多名評委宣稱該活動爲公益活動,《中國婦女報》的文章也強調是公益活動。但據《南方都市報》2005年11月11日的調查《高耀潔質疑“婦女爭評諾貝爾和平獎”發表聲明高調“退出”》,劉健芝從瑞士總部領取了8500美元酬金(儘管她稱已將酬金捐出用於活動),而大陸地區聯絡人韓曉甯向《東方今報》宣稱是志願者(《高耀潔質疑並退出全球千名婦女爭評諾獎活動》,載該報2005年10月15日),卻領取了極高的工資,劉稱相對于大陸比較高,但在香港不算高,不過劉拒絕透露具體金額。在我的概念裏,公益活動的參與者應該都是義工性質。 第二,聯絡人身份涉嫌造假。該活動大陸地區聯絡人韓曉甯,多次向我宣稱她是北京教育學院副教授,這點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擔保。《東方今報》記者向該校人事處核查教職工名冊卻查無此人,韓此後竟公然說謊,稱自己從未在任何場合說過是北京教育學院的副教授。 第三,大量經費去向不明。根據該活動志願者、北京師範大學學生劉揚的網上自述,每採訪一名入選者的差旅費是800元,寫出“和平婦女故事”則再付100元,用於一名入選者的費用爲900元,108人總計9.72萬元,約合1.2萬美元。而據《瞭望東方周刊》2005年11月10日的調查《千人爭評諾貝爾和平獎疑雲》,劉健芝稱該活動總計支出已達5.92萬美元,可是該活動一直稱財務緊張,以至要向入選者要求贊助,已召開的兩次發佈會和座談會均要求與會者自己掏錢,那麽,剩下的約4.7萬美元即高達38萬元人民幣究竟如何使用了?劉健芝一再強調財務公開透明,卻拒絕將財務報表向記者出示。 第四,多名評委未參與評選。劉健芝和韓曉寧均反復強調入選者名單是由18名評委反復討論、仔細研究後才確定的。但上引《南方都市報》的調查表明,評委董月玲、王永昌早期做了一些工作,後期就沒有再參與,而作家莫言則從未參加過任何具體評選。董月玲選擇“疏離”,原因是“評選標準令她困惑”,感覺“挺亂的”。 第五,評選程式違反自己的規定。該活動瑞士總部英文主頁上明確規定:“地區聯絡人及顧問委員會負責當地和平婦女的預選。聯絡人及其助手將不會成爲獲獎者。”但據《瞭望東方周刊》調查,“在評選過程中,有兩名評委稱被多次提名因而退出評委委員會”,但劉健芝拒絕透露具體姓名。而北京師範大學2003級碩士生趙玲,根據其自述,“(寫優秀婦女事迹的)大學生志願者幾乎都是我找的”,評委名單等資料也是由劉健芝通過她公佈的,卻列名入選者名單。 評選程式還規定提名人提出人選時,必須確保獲得被提名人的同意。但早在今年1月,王安憶作爲中國區108名和平婦女之一已提交瑞士總部,而直到7月20日,王安憶接受《中華讀書報》採訪時對被提名仍一無所知。我也是直到5月才收到通知。 第六,部分入選者介紹誇大乃至造假。該活動志願者趙玲同學有資格參評諾貝爾和平獎的原因是,“從2002年起參與大學生支農調研活動,影響和感召了一大批青年大學生關注三農、打工群體,使這些活動逐漸成爲全國性的活動”,大學生關注三農怎麽可能是由2002年才涉足的趙玲而成爲全國性活動呢? 而另一名入選者梁軍,據本人所知,她曾擔任“鄭州大學國際聯誼女子學院常務副院長”,該學院1993年5月5日成立,全部招收自費生,1995年2月20日即被當時的鄭州大學校長曹策問解散,存在時間不到兩年。婦女博物館則是梁軍在河南省婦女幹部學校時與該校老師共同籌辦的,但早在1997年就隨館長李小江女士調到陝西師範大學而搬遷至該校。而梁軍早已從省婦幹校退休,目前居住在鄭州,省婦幹校原校長孟玉英可證實原博物館中屬於梁軍收集的物品仍堆在婦幹校內,並未遷去陝西。梁軍介紹中對此只字不提,組織者解釋是有300字的限制,但梁軍介紹包括空格也僅215字。這顯然有誤導評委的嫌疑,讓他們以爲女子學院和婦女博物館目前還存在于河南,梁軍還在其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 第七,採訪寫作閉門造車。該活動宣稱由著名作家和記者采寫和平婦女事迹,但除極少數外,基本上都是由趙玲同學找來的志願者負責采寫的。但即便如此,組織者也從未派人採訪過我,只是向我索要過資料,上引劉揚自述承認她采寫李春霞和黃淑華時並未採訪本人,而是整合現成資料。而根據《南方都市報》調查,這種情況並非我們三人,相當一部分北京以外的入選者的介紹都是這樣寫成的!那麽,其采寫成本更應低於800元,這些錢究竟到哪去了? 我的態度 我完全認同該活動提出的宗旨與理念,我對名單中的黃淑華、王選、高金素梅等人的正直和勇氣深感欽佩。我與劉健芝等人的分歧在於,劉認爲上述問題只是“工作上的疏忽和遺漏”,而我認爲這已經嚴重損害了活動的嚴肅和公正,使其蛻變爲一場鬧劇。 我只希望組織者能夠正面地、直接地對下列疑問作出回應:一、公佈活動期間所有收支賬目,如果屬於公益活動,這是活動的義務之一;二、公佈投票過程,究竟哪些評委參與了投票,哪些以書面形式提交,哪些根本沒有參與;三、公佈評選過程中兩名因被多次提名而退出評委成爲入選者的姓名。 我希望汪暉、劉健芝等人不要再高談該活動的偉大意義,因爲對此我並無異議。但是,假借公益活動的崇高名義,卻幹著追名逐利的勾當,這樣的例子現在又何止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