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大話西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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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癮人)


過去的一週裏面,我看這部片子一共三遍,在以後的一週裏面,我打算再看三遍,有了這六遍的基礎,我大約對它可以有一個接近正確的看法了。我堅持大凡創作時候意向很模糊的東西,理解起來都需要更多的時間,因爲創作者只是根據一個感覺來進行創作的,對於鑒賞者來說也需要首先用感覺,在明確了感覺所接受到的究竟是什麽之後,可以發言評說。

《大話西遊》是我近來最欣賞的中國文化背景的電影(沒有「之一」的說法,因爲沒有想到可比與之比擬的東西)。張藝謀的新片發佈前冷處理,原意也許在於避開無聊的炒作,另一方面無非是電影的真實感追求需要我們作爲觀衆帶著比較客觀的一般期待心理去看待這部電影,那麽電影容易獲得成功:炒作只能使得觀衆事先帶有許多不切實際的期盼,這樣很容易使得電影開門即倒。《大話西遊》在手法上與張藝謀完全不同,好好的題材掩蓋在荒誕不經的外衣之下,很冒險,搞笑容易把真正的韻味沖沒,吸引一些無聊的注意力和不能切中要害的批評。都是好片子,卻都有被埋沒的危險;不同的是,張藝謀是可以不要非專業演員來演繹主題,而《大話西遊》卻一定要荒誕不可。

從單片看,《月光寶盒》稍微差一些,因爲故事的主要意思都是在《大聖娶親》裏面揭示出來的,所以《月光寶盒》似乎只是放出一組懸念來,平鋪故事原委,荒誕成爲主要特色,而由《大聖娶親》來宣佈創作者的真示意圖。但是,單單只看《大聖娶親》,也會因爲缺了前面的照應,失去很多意味。因爲我在看的時候,經常因爲某一個結果的出現,豁然開朗前面的某一個心結,餘味無窮,倒不是因爲結局的出現,而是因爲感歎前事。

閒話休提。《大話西遊》把神聖的齊天大聖變成無聊無用無膽無謀的三流流氓加土匪頭,這大約是大聖在我們人間的第二次正式亮相,與前一次的悲劇意味相比,這一次搞笑十足,是個鬧劇加喜劇類型。電影的好處是,雖然題材顯得荒誕無比,但是全部的創作都十分的兢兢業業,認真到位,體現很高的專業水準;周星馳是搞笑的中心,但是他在片中的創作確實是狠花功夫,從出神入化的模仿金開利的各種小動作到處理人物感情時秉承香港藝術流派一貫的追求再現真實的自然型優良傳統,使得表演很堅實,很受看。其他如吳孟達朱茵等等的表演也是無稽之中顯出功力,一點點細小的地方也沒有留下「忽筆」。

進入比較核心一點的話題,故事對於我們現實生活的反映方式是《Tom & Jerry》類型的,就是說,「什麽不是什麽」。曾經看到有人寫文章介紹藝術創作的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什麽像什麽」,這個階段講究形似,能夠抓住事物的表面,反映給你的是生活的外貌,熱熱鬧鬧,水平不高,這一點大多數臺灣電視劇基本做到了;第二階段是「什麽是什麽」,實際上就是能夠抓住事物的實質,作到了神似,端上來的是貨真價實的東西,大陸的影視創作基本上停留在這個階段,雖然並非沒有進一步發展的聰明才智,但是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的阻礙,遲遲無法獲得進一步的發展;第三個階段就是「什麽不是什麽」,最高境界,抓住事物的神髓,以至於擺脫了形貌的約束,一個人所富有的個性,你把他放到誰的軀殼裏都不會變。《Tom & Jerry》 就是這種類型的,貓雖然有貓的身軀,卻總是敗在鼠的手下,在這裏貓和鼠實際上是顛倒了身份,貓其實是鼠,鼠其實是貓。但是,由於創作者的天才的手段,我們看到了貓以貓的身軀演繹了作爲鼠的存在的精彩表演,而留給我們更加深刻的印象。《大話西遊》有許多地方應用了這種手法,而且手法還很自然純熟,應該說是一部佳作。

說到「什麽不是什麽」,首先強盜不是強盜,是女人,此第一噱。剛一上來衆強人還是強人形象,除了盲柄,本來就是一個女人形象;從看到「春三十娘」這個女人開始,這些人就不再像強盜,而分明十足女人行爲;而這個女人呢,不像女人,倒像強盜。女人的柔弱,女人的順從,女人的搖擺不定,都從女人身上遷移到了衆強人身上。這一點一直到後來二女同戰牛魔王,保護兩位堂堂男子漢不受外強欺辱的時候達到高峰,其勇毅、果敢、頑強、堅定等等個性表現,與二當家的陰柔、順從、被動接受的形象形成鮮明對照,白晶晶一聲
來生再見」,也有壯士「風瀟瀟兮」的味道。然後是高僧不是高僧,是饒舌婦。這一點原本因爲高僧本來與饒舌婦之間有一點共通的東西,只是囉嗦到唐三藏的水平就不然了,連觀音姐姐都受不了了,可見一斑,而且,兩個小妖的自殺避煩也是我們一笑之後的所得,太煩了。大聖不是大聖,是人,這一點不用多說,不在花果山帶著一幫小猴子們玩耍,卻在什麽五指山帶著一幫小強盜們打劫爲生,而且不是什麽有本事的山大王,僅僅是一些無勇無謀、沒心沒肺的小玩鬧,這也是誠心讓大聖下不來臺了。神仙不是神仙,是一群官味十足、世俗氣十足的官僚,本來《西遊記》就有此心來揭露上層的官僚本質,《大話西遊》繼承了這個優秀的東西。

最令我感慨的,是大聖的人間之行,也就是他的第二次人格化。大聖雖然神勇,《西遊記》已經將他人格化了,但是他還是以神的形象爲主,他的金箍棒和觔斗雲以及他的生活範圍裏的衆多妖怪和神仙,使得他生活在人間如同生活在天上,仍然是神仙本質;這一次就不同了,他徹底回到人間,雖然帶著他身爲神仙的種種性格特徵的影子,但是完完全全一個凡夫俗子模樣,絕對談不上什麽成功,更加不算傑出,而是自然而然地有了所有人所共有的性格個性,我們的視線也就注視著人間。在人間,他盡情於實現和享受自我,當著他的大當家,毛病不少,卻也是自得其樂,第一次看到白晶晶就動了情,然後品嘗感情的諸般滋味,剃鬍子裝鬍子的,忙就忙,忙得有滋有味。

後來和晶晶感情發展,不願意接受晶晶心裏想著別人」和他相對,再到生死別離,回到五百年前,堅持不懈地要回去找晶晶,感情之真之切,雖然劇情中由許多玩笑處理,在感情處理上卻毫無玩笑之意,一路認真到底。但是,他又碰上紫霞,此時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大聖身份了,但卻苦苦拒絕,不願意接受和承認;同時又捲入與紫霞的感情糾葛之中,「曾幾何時,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擺在我面前,......」,對晶晶的感情,和對紫霞的感情衝突起來,他在理智上欺騙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一心想要回去實現對晶晶的感情,卻只是莫名其妙地找到了五百年前的晶晶,然後,實現感情承諾。但是愛情被證明無法欺騙,他欺騙了所有人,卻欺騙不了愛情,對於情的看破是他的人格的根本轉捩點,他恢復了大聖身份。當他終於恢復大聖身份歸來,顯示出他的所有我們熟悉的神奇本領,讓我們分享痛扁牛魔王的勝利果子的時候,我痛惜他所放棄的人的一切,當紫霞的身體在空中退去,而大聖頭上的金剛圈在收緊的時候,最痛的不是頭,是心。

我最感慨的是他在重新戴上金剛圈時候所說的話。這番話當他毫無誠意地對紫霞說出來的時候,感情是十分地投入和專注的,令人感動卻有空虛之感;可是第二遍說出來的時候,感情沒有什麽波瀾和起伏,語氣也那麽隨意,卻沈重得像石頭壓心一樣,有不經意間流下的眼淚證明。惋惜之餘,看到最後大聖附體于武士身上,熱烈地親吻城頭的姑娘,那親吻時的強烈情感完全沒有遮掩,盡情傾瀉;那一句「我愛你」說得聽來痛聽來狠,此時我才覺得寫本子的人畢竟待大聖不薄,讓他真正盡情地愛了一次,雖然這一次時間那麽的短。朱茵的表演也強化了我對於大聖的歎息之情,她的細微表情分明無誤地告訴我,他感覺到了大聖的離開,或者說武士身上那種強烈的感情的離開,武士仍然擁抱著她,卻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激烈和攫取慾望,留下的是一個勉強的溫柔;而真的情意,好像跟著那個「好奇怪的人」走了,她的眼神裏,分明飄過一縷失落的憂傷,淡淡的永遠留在她的心裏。夕陽之中,那人回頭之際留下的一縷輕忽的憂傷的眼神,隨著他的平穩的不再有遺憾的腳步遠遠離去。偶爾一回頭,看著城頭相依相偎的兩個人影,我覺得大聖雖然依然完全恢復了他的大聖身份,但是他在人間的感情不是被消滅了,而是被加強了。

大聖剛剛完成自己恢復神仙身份的洗禮時,提到幾句話,其中就有一句爲什麽仇恨會有那麽長的時空穿透力,觀音當時說這就是爲什麽需要取經的原委,完滿地回到了《西遊記》的原本涵義,但是,取經的另外一重涵義被輕輕帶過了,使我們好像忘記了爲什麽大聖一定要帶上金箍兒。可是,我們爲什麽會覺得生活很美好,很值得留戀呢?大聖遠遠回望城頭的時候,你可以說他是在留戀人間的情感,也可以說他把人間的美好情感留在了心裏,但是,前事種種,不可能用「一場春夢來打發,神仙也是人來做,他們心中的情真的都昇華了嗎?感情真的能用金剛圈來禁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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