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護病房時,寫下:「I love you.」
「因為有過一次生病,大姐更恐慌、更緊張,許多事情大姐非常小心,看顧得無微不至,小心到我都不知道怎樣說的好。水是冷的還是熱的?衣服要加一件,還是要脫一件?襪子要穿要脫?……她非常專誠,真的無微不至。看他的眼神、看他的皮膚,一個touch(一摸),大姐就知道伯伯現在好不好、狀態怎麼樣、甚麼時候要用藥、幾點鐘要吃甚麼。我是當護理的人,都覺得上下半點鐘沒有關係,可是大姐非常小心,說差半個鐘頭有關係。她一定要拿所有的資料仔細看,不能有任何的失誤。她覺得伯伯禁不起任何的失誤。我看她照顧伯伯,我心中很感到慚愧,就回去看我的爸媽。」(景惠語)
「後來伯伯病得很嚴重,就進入加護病房。加護病房有一陣子夜班有人,可是他(伯伯)還是捨不得大姐離開。可是加護病房也有加護病房的規定;大姐是家屬,不能留下。大姐放心不下伯伯,支持到九、十點,等伯伯睡著了,看護來了,交班後才離開。回到家(吳大猷居所)後,還要同看護通一個電話,確認這時候的vital sign(生命特徵,如心跳、脈搏、呼吸、體溫、血壓等)怎樣,大姐才放心。然後早上五、六點時又步行過去到台大醫院。有時,有甚麼事的時候,她睡都睡不穩,半夜會直接打電話給護理站,問情形怎麼樣,希望看護能定時打電話給她回報。她是睡得很短而淺的人,只需要回來躺一下,因為在那裡(醫院)沒有地方躺,而她的脊椎又受過傷,撐不住一天十幾小時的站立。早上五、六點又再過去。」(景惠語)
這時,吳大猷已經醒醒睡睡,有時講話講了一半,就睡著了。後來不能講話,就用筆寫。他最記掛的就是這位女兒。寫他如何愛吟之。有幾句錄在下面,英文寫:「I love you」。寫吳吟,「之」字都寫不下去了。結果寫:「My daughter, my dear daughter, I love you,」(我的女兒,親愛的女兒,我愛你。)有一次寫:「我這一生對你很虧欠。」「他覺得他對吟之很虧欠,可能是放心不下,他一走後,吟之怎麼辦?」(景惠語)
他們二人之間的生活的確很快樂。可是,「痛苦的時候是伯伯去世以後。生前沒有受到的痛苦,現在全來了,一乘十倍地來了。三十年中沒有痛苦,現在全來了……。我以一位朋友的立場,也只能常常來看她(大姐)、安慰她。」(景惠語)有一陣子,吟之很消沉,最消沉的時候是她爹地剛去世的時候。回到爹地的居所,一看衣物猶在,而人事皆非。這時候,景惠變成了吟之的救生艇。景惠常常去看吟之,和吟之討論。「她時常告訴我,跟我討論很多種的死亡方式。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還去找過別的朋友,去問說,如果有一位朋友想死,我怎樣去救她……可是大姐說,你們不會怎樣呀,你們有你們的家庭。你們最多『喔』一聲,說吳吟之走了。我只能說,你這樣子會使我們活在世界上的人會有許多的罪惡感,為甚麼我們這些瞭解你的人,就救不了你,拉不住你。大姐說,這世界沒有可以讓她活下去的理由、價值和意義……我希望她能找些事做,她沒有興趣,她無所謂呀,覺得不重要,不在乎……我想說,有甚麼團體可以讓她參加,但是我知道有點晚了,因為這種事是不能臨時抱佛腳的,因為她平常就沒有踏出去外面一步參加團體生活,她的生活圈子就是這幾個朋友……」(景惠語)
可以慶幸的是,吳大猷去世一年後,經過許多外界及許多朋友們,特別是景惠的鼓勵和安慰,吟之已經開始脫離她那時非常消極的心態,走出這個沒有牆、沒有鐵門,把她的心關入的監牢。我們祝福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