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江蜿蜒如帶,穿過饒平大地。山,簇擁著它,樹,裝點著它。當炊煙在暮色裏慢慢散淨時,村村寨寨顯得更加美麗而寧靜。在風江北岸的一個山坡上,幾棵古榕如蓋,遮無遮地,而一叢叢的竹英又零星散開,在風中不停地搖曳。山下的浮濱溪清澈見底,稍微專注一些,還可以看見一尾尾的小魚在石子間遊動,而在綠樹蕉林掩映中有一個古堡似的舊山寨。
19歲的少年張競生望著他的家望著這座屬於大榕鋪村的舊寨園,感到親切,也有些戀戀不捨。因爲,他就要離開舊寨園,到廣州的黃埔陸軍小學去上學了。
這是1907年,張競生考入了中學。但他在抉擇之後,還是考入了黃埔陸軍小學。年紀尚幼的張競生已經認識到,要想挽救瀕臨滅亡的中國,唯一的捷途就是要兵強械利,建立自己的新軍,把列強趕出中國,況且,黃埔陸軍小學在當時較有名氣。兩廣總督兼總辦,另外還聘請了日本陸軍學校畢業的士官和一些有名望的人當教習。又加上正是亂世,有錢人家多希望自己的子弟投身軍界,進可以飛黃騰達,退可以保護家園,於是,每期投考陸軍小學的人都不下兩三千,而錄取者不過寥寥百人。張競生聰慧過人,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黃埔陸軍小學。從那個時候起,他立志要成爲一名優秀的軍人,爲苦難的祖國而戰。
張競生在陸軍小學學的是法文。因爲要學習世界上一些先進國家的軍事技術,一些軍事強國的語言便成了必修的內容。那時法國已是世界上幾大軍事強國之一,張競生既已明志,自然不放過學習借鑒他國之經驗的機會,於是拚命攻讀法文,無論是閱讀還是聽力都十分優秀,成爲衆同學的楷模。
那時,革命黨人的勢力在不斷擴大,黃埔陸軍小學雖然爲清政府所辦,但一樣阻止不了革命勢力的滲透。而且陸小的學生大都是20歲左右的年輕人,思維敏捷,更容易接受新思想。所以革命黨人更容易把他們的影響擴大到陸軍小學。張競生那時已開始意識到,舊王朝、舊軍隊一定不是中國未來的希望,他們在陸軍小學學習的目的,也不是要成爲腐朽的清朝的幫兇,而是要推翻帝制,建設一個新的中國。於是,他開始偷偷閱讀一些革命黨人的書刊,如《民報》等。《民報》以一種鮮明的革命態度提出了「排滿」的口號,驅除近虎,恢復中華是當時革命的主要目的。所以《民報》號召人民起來「推翻帝制」建立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這些主張,使得年輕的張競生熱血沸騰,把一顆心靠到了革命者這一邊。而且,《民報》還大力推介世界各國的資產階級革命運動和民族解放運動,介紹西方的進步文化和各種思想。在這些進步思想薰陶和啓發下,張競生在經過一番冷靜的思考之後,更加堅定地認識到,中國的希望或許在這些革命黨人身上,而自己決不能由這所學校培養成清王朝的儈子手,鎮壓革命的刀斧手。張競生漸漸滋生了一種反叛心理,越來越覺得施在腦後的那根豬尾巴似的辮子,就像一條恥辱的鞭子,在不停地抽打著他的心靈。一天張競生和同鄉沈厚培幾個要好的同學在校外的一個小酒館裏喝酒。年輕氣盛的學生軍在酒精的刺激下,慷慨激昂,一邊哭一邊罵,由張競生領頭,毅然將那條辮子剪了下來。他們的這一舉動,把個酒店的老闆嚇得目瞪口呆,錢也不敢收,連求帶哄地將他們送出了門,趕緊把門關得死死的,生意也不做了。走在夜色如畫的街道上,幾個學生軍手舞足蹈高歌而進。張競生領頭唱道:「驅除勒虜,還我中華,我們是祖國忠誠的戰士。」
剪辮子事件,不單在學校,在社會上也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連朝廷也非常震怒,令學校一定要嚴辦那幾個犯上作亂的學生。虧得副校監趙聲的多方周旋,才漸漸把事情平息下來,給了幾個學生一些處罰,爲首的張競生自然處理得嚴厲一些,關了一個星期的禁閉。
經過這一事件,張競生已然覺得再在陸小呆下去也沒有什麽意思,畢業之後,還不是爲清王朝去賣命,所以就萌生了離去之意。適逢清朝陸軍部準備在陸小法文班中選派3個學生到法國去讀土官學校,得此訊息,張競生甚是高興,在國內看來是沒有什麽意思,如若能到法國去,學習人家的先進軍事,然後爲多災多難的國家出力那是再好不過的。如果以成績優秀論,張競生一直名列前茅,要去法國,自然非他莫屬。所以,張競生又覺得機會來了,在心裏勾劃了去法國然後還鄉的美好藍圖。然而,事與願違。趙聲雖然力薦張競生,但其他幾位思想守舊的學校頭麵人物認爲張競生這樣的學生思想激進,派出去很危險,所以堅決不同意。
希望破滅,一想到還要在這個舊勢力也很強大的學校裏呆下去也沒有什麽意思。想走,但又不知要到哪裡去,張競生感到很苦悶,怎麽也排遣不開,只得天天到外面去喝酒,常常三五個同學,大醉而歸,好在也沒有引起校方的注意,所以也並沒有引起什麽麻煩。雖然如此,另外一件麻煩事還是發生了。當時,學校的飯堂裏常常發生搶食的事,往往有那些霸道的學生,一上桌就搶食,使得那些吃得慢的同學到第二碗時,已沒有菜吃,只好吃白飯,張競生正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對這些事十分看不慣,便想改變這種狀況。當時學校規定,每8個人一桌,並編定人員。張競生便極力反對,提出了自由組合。張競生的提議,得到了大多數同學的回應。於是那些吃飯文雅的便自願組成了一桌,吃得融融樂樂,談笑風生。那些平素搶食的學生被排擠了出來,顯得很孤單沒味,於是便尋機鬧事。兩方學生各不相讓,於是大打出手。飯堂裏一時間桌倒椅伏,飯菜橫飛,打的打,罵的罵,亂成一團。
張競生又一次成了禍首,校方惱羞成怒藉此將張競生和另一位同學開除了。開除不僅意味著失學,更說明從此離開了軍界離開了仕途,失去了陞官發財的機會。但是,在張競生看來,這也沒有什麽,他既然早就準備了要離開,所以也並不怎麽在意,反倒有一種解脫的輕鬆。
這天晚上,趙聲來到張競生的宿舍,說:「公室,你明天就離開學校了,我們師生一場,我請你吃頓飯吧。」
張競生覺得很不好意思,連連說:「趙監督,你一向都很照顧我,應該我請你才對呀。」
趙聲說:「公室,你一個學生,口袋裏能有幾個錢,這次還是我請你,你要請我就留待以後吧。」
張競生感激地點了點頭。
趙聲帶著他出了校門,然後上了一輛人力車。半個多小時之後,他們在一家比較高檔的潮州館前下了車,上了樓。趙聲推開一扇門,把張競生帶了進去。那間屋子裏還有一個人,趙聲給張競生介紹說:「這是陸先生。」又對陸說,「熱血青年張公室。」
陸先生握著張競生的手說:「中國青年如若都像張公室這樣,中國就有救了。」
於是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交談。陸先生對張競生說:「公室,你現在已經失學了,我和百先(趙聲的字)想推薦你去一個地方,不知願不願意?」
張競生道:「反正我現在已是無事之人,但憑兩位先生安排。」
「我們想叫你到新加坡去。」
「新加坡?」
「是的,新加坡,現孫中山先生正在新加坡,我們想請你帶一點東西給他。」
「孫中山先生?」張競生一下子站了起來。趙聲對他笑了笑,示意他坐下來。
陸先生說:「是的,去見孫先生,你願意嗎?」
張競生一下子覺出了這件事的份量,他怕自己完不成任務,壞了大事,但他一想到可以見到孫中山先生,馬上熱血沸騰,他站起身來說:「我願盡我生命,完成兩位先生所託。」
陸先生和趙聲相視一笑說:「革命又多了一員小將,清王朝又多了一名掘墓人。」
二、刺客·炸彈·一枚銅鈕扣
1909年暮春的一天,熱浪鋪天蓋地地湧上新加坡大地。一夜未眠的孫中山煩躁地步出臥室,拉開客廳上的窗簾,推開窗扇深深地吸了幾口粗氣這才踱回堂中央,重重地跌坐在那張陳舊的竹涼椅上。
他的眉頭,不由地又皺到了一起:
義舉屢遭失敗,革命正在開頭,自己卻不得不遠躲他國,蟄居斗室。家鄉放國,近來怎麽樣了呢?唉——
他一口氣未吐完,門鈴響了,他正站起身,一份報紙從門底下的縫裏捅了過來。他走過去,拾起展開,臉部肌肉刹地便拉緊了,但只一忽兒,便哈哈地笑出聲來。
這時,門鈴又響了起來,夾著砰砰拍門聲,可見來者何等之急迫。孫中山趕忙迎上去,拉開門閂。進來的是幾位同在新加坡避難的革命黨人。他們沒等坐定,便把一張報紙遞到孫中山面前。
「逸仙,你看,敵人竟然追殺到這裏來了!」
「哈、哈、哈!」孫中山似是接上了剛才的笑茬,開懷大笑,「你們難道相信這是真的?」孫中山指著剛才扔在竹椅上的那張報紙,又搖了搖手裏這一張,「一個內容,我都看過了:清廷新從廣州派遣來的刺殺孫中山的一個刺客,已抵達星洲。我那一份比這一份登得還詳細呢!連刺客的形態特徵都作了詳盡的描述:男,20歲左右,小眼睛、高顴骨、偏瘦、皮膚稍黑……你們說,如今的朝廷能僱到這麽年輕的殺手來殺害我嗎?再說,敵人怎麽會出賣自己的刺客,暴露他的行蹤呢?」
「是呀!他們不會這麽愚蠢吧?」
「不是愚蠢,也許是狡猾,是一種反間計……」
幾個人就這麽揣度、議論、猜測,最後還是達成了共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非常時期,需要非常的警覺性。爲了預防萬一,幾個人一致決定:暫時集中住在這個客廳裏。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刺客」就上門了。他剛閃過門,就被一把匕首,兩支手槍抵住了後背:
「你是幹什麽的?」
「誰派你來的?」
「你爲什麽要刺殺孫先生?」
「爲什麽還要登報?是故意恫嚇嗎?」
「刺客」一愣,稍頃便鎮定了下來:「我叫張競生,是廣州黃埔陸軍小學學生,有人派我給孫中山先生送信,沒人派我刺殺孫先生……」說著,從容地從夾背心裏取出一枚銅鈕扣,欲送給站在不遠處的孫中山。
「慢著!」那個手執匕首者倏地搶過來,「會不會是枚炸彈?」
張競生笑了:「要是枚炸彈,我早就上北平了,到星洲來幹什麽?要行刺,我就刺殺狗皇帝……那可是給孫先生的書信呀!」
孫中山也笑了:「朝廷要有這麽先進的武器,我們也不用反他了。」說著,接過那枚鈕扣,撬開來,從中取出紙卷,通過顯影,原來是份南方革命黨人捎來的重要情報。
「乃吾等之同志啊!」衆人如釋重負,這才放下槍支、匕首,拿出芒果、拓榴,招待這位年輕的不速之客。
「是百先派你來的?」孫中山已經從內室走了出來,關切地問道,「在船上顛累了吧?」
「不累!」張競生趕忙放下手中榴模:「趙先生囑我繞道香港,轉船誤了些日子,就是有點怕,累倒不覺得……」
「噢!你也有怕的時候呀!你把《民報》偷偷帶回學校,分給其他同學看的時候,不是說過,拚將頭顱與熱血,換取一片新天地嗎?」
張競生非常詫異,擡起頭問:「先生何以得知?」
孫中山先生笑道:「我認識你也算是很久了,百光早就跟我提起過你。你從前做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一些,只是遲至今日我們才見面,以後革命隊伍中又多了一名小將阿。」
張競生道:「謹聽先生教導。」
三、義告親父
從新加坡歸國之後,張競生又回到了饒平的舊寨園來。在新加坡的那些日子裏,他多次聆聽孫中山的教誨,以前那些想不清的事情現在都能想清楚了,他覺得從此之後,他就是孫中山先生這面革命大旗下的一員新兵了。孫先生十分賞識他的勇氣和機智,叫他到北京講武堂去讀書,瞭解和掌握北方的情況。孫先生叫人給他安排好了去北京講武堂的一切事宜。於是他就先回到饒平來,跟家裏人說要到北京去讀書的計劃。誰知,不說還好,一說又要到北京去讀書,本來對他在陸小被開除就頗爲生氣的父親,一聽兒子又要去讀那沒有什麽用的書就很來氣,說什麽也不同意。因爲張家世代經商,做人的準則就是:老老實實賺錢,做一個令人尊敬的鄉紳。張競生從小就不安分,已經叫父兄傷透了腦筋,但他們對他又沒有什麽辦法,因爲他性子執拗,認準之後就只知道往前闖,任誰也勸說不了。當他在黃埔陸軍小學剪辮子和鬧學潮時父兄就擔心得要命,生怕惹出什麽亂子來,幸而只是開除,老父親高興得不行,以爲他這下沒轍了,只有乖乖地回來學做生意了。哪想到他竟去新加坡跑了一趟,回來之後又要到北京講武堂去讀書。老父親自然很生氣,也難得這個不聽話的兒子磨牙,就對長子、張競生的大哥說:「我是不準他去北京,他要去就自己去,我是沒有一分錢給他,也不會再認他這個兒子了。」
大哥來規勸張競生,並委婉地把父親的意思說了。張競生一聽,也很生氣,就要去跟父親理論,在大哥的再三勸阻下,張競生也只得作罷。張競生對大哥說:「他不讓我去,我自己偏要去。他不認我這個兒子,我還不認他這個父親哩。」張競生對父親一向尊敬,這不過是在氣頭上說的話,但也正好表達了張競生的決心。大哥知道小弟的脾氣,又不敢告訴父親,夾在中間,很不好受。但誰叫他是父親的長子、小弟的大哥哩?只好兩頭說好話。張競生可不理這一套。許多天過去了,他見父親還沒有答允,就跑到設在饒平三饒鎮的縣衙去告狀。
從大榕鋪到三饒鎮,要行40多裏的山路,還要經過一處常有老虎出沒的六鬥嶺。但是,血氣方剛的張競生卻顧不了許多。他天剛破曉就偷摸著起床,從舊寨園的後門上溜出。他爬山涉水,鑽草叢穿林海,下午回頭偏西,他才走到縣衙門口。他顧不得喘口氣,喝口水,更別提吃飯充饑了。對著驚堂鼓,他只愣怔了一陣子,跟著便拿起了鼓捶,把鼓擂得震天價響。
縣官升堂,問道:「堂下何人?」
「浮山張公室!」
「有何冤屈狀告何人?」
「學生狀告我生身父親」
縣官一愣,站起身來道:「狀告父親,這可是頭次聽說。本縣問你,你因何事狀告父親?」
「學生本擬去北京求學,父親百般阻撓,使學生志願難遂。所以學生前來告狀,告父親不念父子之情,不以兒子前途爲念,憑自己的武斷,奪子之志。」
縣官聽驚堂鼓響,還以爲有天大冤情,想不到閻堂的竟是這麽一個毛頭小子,所告又是這麽一點小事,不由地官顔大怒:「這點小事,別來胡鬧!」
「胡鬧?」張競生竟向前走了兩步,質問。
「不是胡鬧是什麽?」縣太爺驚堂木一拍。他看看張競生仍是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不由地冷笑了幾聲,「張公室,本官再問你:你既然不是胡鬧,就是真告了?」
「當然真告!」張競生毫不退讓。
縣太爺道:「那本官就真審了。」他的驚堂水又一次拍在案面上,「張公室,給我跪下!聽審:
「張公室,你子告親父,以小誹大,以下犯上,無仁義,亂綱常;私閣公堂,擾吾府門,本應從重判罪,本官辜念你年少無知,從輕發落,杖責20,逐出府門……」
縣太爺的話音未落,早有衙役兩名槍上前,按住了張競生的手足。張競生卻硬昂起頭,大聲喊冤:「草民不服!」
縣太爺倒真像個明理之人,抽出的權杖,又插了回去:「你有何不服,可以直陳上來。」
被按跪下的張競生奮力站起:「小人子告父親,一心向學,志在報國爲民,父親極力阻撓,不予支援,是真鼠目寸光;人生倫常雖有大有小,有上有下;但大需扶小,上需顧下,倘是以大壓小,以上壓下,小則無法長大,下則愈下。無圃何以爲林,苗枯哪得梁成,一父一長,實乎關係吾朝聖國……」
年青人慷慨陳詞,感情用事,雖夾帶狡辯,也難免偏激,好在今天遇上明官,加上張競生的父親在饒平縣裏多少是一個頗有名望的商賈,縣官也不想太多難爲張競生。他沈吟片刻,搖了搖頭說道:「張公室請退,待本縣詳查之後,再辯駁予你。」
張競生狀告父親之事,一下子弄得鄉人共知。此等離經叛道事以前從來沒有過,居然讓一毛頭小子做出來,很多人都指責張家的這個逆子。張競生的父親乍聞之下,氣得眼睛翻白,在床上躺了好幾天。縣衙派員來調查,老先生也只好支撐著起來應付。張競生見父親氣成這樣,也有些後悔不該到縣衙去,但既然做下了,自然沒有打退堂鼓的理,所以硬著頭皮撐了下來。父子倆在縣衙的公堂之上見了面。老父親步履蹣跚,張競生不禁想過去扶他一把,一見大哥在那邊已扶住了父親,也就站住了。
父親似乎並沒有了以前的固執,只是要求說:如果張競生能先成婚,再出去讀書是可以的。縣官又來做張競生的工作。望著已不算硬朗的父親,張競生只得點頭同意。
既然張競生已同意了,婚事便轟轟烈烈地操辦了起來。爲著能出去,張競生只得把自己麻木了,任憑人家去安排。張競產生天躲在家裏也不出門,只等婚事一了,自己也就自由了。
四、新娘是個小女孩
結婚就結婚吧!張競生又一次咬咬牙下了決心。結婚就得找個新娘子。新娘子倒不陌生,是鄰村陳家的姑娘。他的父親和張競生的父親是一對朋友,還在他們很小的時候,一對大人就爲他們的婚事訂下了,說是要讓後人延續前人的友誼。張競生在四五歲的時候,就知道那是他的「老婆」。兩人還在一起玩過「過家家」,學著大人拜天地,他還抱過她親過她。一次,兩人一起下河摸蝦,一條螞蝗叮著她的屁股,一頭葉著她的屁眼,他倆都以爲就要鑽進她的肚子裏了。她嚇得又哭又跳,他倒勇敢沈著地一把緊緊地捏著它往下猛拽。但那螞蝗太滑捏不住,也拽不脫,他就學著大人往螞蝗上猛吐唾沫。螞蝗沾了唾沫真的就鬆了口。他把螞蝗放到石板上用石頭砸,砸得滿石板是血。他出了口氣,樂得直跳;可她卻怪他吐了她一身口水,揮動小拳頭直擂他……真是的!
以後兩人漸漸地長大了,兩位父母才讓他倆慢慢疏遠了。沒想到,現在真的就要「過家家」了,儘管自己不情願。
結婚這天,他聽說新娘子來了,還是抑不住一絲好奇,不由地步出屋門,不住地朝新娘要來的方向望去。才15歲,剛剛出過「花園」,不會太小嗎?張競生想,原來結婚就是這樣,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住到一起來。望著那個穿著一身紅的女孩,張競生最後見過他的那次她才10歲。那個時候,她比現在更小,總算長大了些。張競生也沒有去多想,心裏只不停地重復一句話:結婚就結婚吧,結婚就自由了。在鞭炮聲中,在嗩呐聲中,在大家的扶持下,他糊裏糊塗地拜堂成親了。
紅綢緞的一頭抓在他的手裏,他覺得輕飄飄的沒甚重量,另一頭,是他的剛剛拜堂成親的妻子。她頂著個頭蓋,他現在沒法看見她的臉。其實他剛才也看見過,當她剛進門時,被安排在西廂房休息的那一會兒,躲在窗戶後面的張競生曾看見她把頭蓋掀開了一下,露出一張很稚嫩的臉。僅僅看過那一眼,其實張競生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底長得怎麽樣?
他牽著紅綢緞,紅綢緞連著她,兩人慢慢地被擁入了洞房。張競生看見大嫂把衆人趕出洞房,並關上門。現在只有他和新娘了。新娘坐在床上,他坐在離床不遠的一把椅子上,連接他們的仍然是那根紅綢緞。外面依然是杯盞交錯的聲音,廳堂裏似乎是有人醉了酒,許多人逗他,他自己並不覺得,一句一句地唱,衆人一陣陣地鬨笑,之後,又聽到大哥的聲音:「大家喝好,薄酒幾杯,不成敬意。』大哥的這幾句話在各處說過幾遍後,就再也聽不到了。張競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很注意外面的聲響。大哥的聲音沒有了,而其他的嘈雜的聲音又聽率出是誰說的,所以他也沒了興趣。
相比之下,洞房要安靜多了。紅燭高燒薰香欽繞,別有一番溫柔動人處。此時正是午夜時分,客人漸散,雖然還有人在說話,但高聲哈喝的聲音是聽不到了。新娘還坐在床上,頂著頭蓋,一動不動。張競生把手裏的紅綢緞拉了拉,他居然拉得很緊,沒有脫手。張競生只得自己把絲緞抛了,走到床前去。這個時候,新娘已近在咫尺,他甚至都能聽到她的呼吸聲,但是他就是沒法看見她。張競生用手捏住頭蓋一角,輕輕一掀把頭蓋揭了。
在搖曳的燭光下,張競生這才把他的新娘看了個徹底。他這才發現,他的新娘也很漂亮,有一種小家碧玉的風範。當張競生在打量她的時候,她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嬌羞可人。雖然他對她一點也不瞭解,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但在這洞房花燭的氛圍中,一個漂亮的小新娘一下子就讓他喚起男人的本能和慾望。
張競生拿起她的手,一雙柔軟無力的手纖巧精緻任他握著。他看看她的臉,見她滿臉紅暈,嫵媚至極。張競生不禁想入非非,低聲對她說:「我們安歇好不好?」
新娘子也不回答,垂了頭,不置可否。張競生把蠟燭吹熄了一些,只留一根在桌子上燃燒。房間裏暗了許多,朦朧搖曳。看著在這種縹緲之景中的新娘,張競生更難把持。他走過去,將她擁在懷中,新娘既不動,也不反抗,聽任他寬衣解帶。
當兩個赤裸的身體相擁在一起時,張競生這才發現新娘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發育得很好。這也許是農家少女長期辛勤勞作的結果。不過她倒沒有陽光曝曬留下的燻黑,相反她肌膚白嫩,肩頭圓潤,身體光潔柔軟富有彈性,還有那兩個圓鼓鼓的小乳房,當他將她抱緊時,抵在他的胸前很有些份量。
暖被鋪就,慢帳低垂,他們脫光了衣服相擁著坐在床上,張競生的手在她的肩頭和背上往下撫摸,她把頭靠在他的胸前,毫無動靜。張競生覺得自己體內很火熱,他很奇怪新娘爲什麽如此無動於衷。張競生掀開被子,把她壓在身子底下。不知爲了什麽,新娘卻似突然被老鼠咬了一口般,身子墓地一縮又一掀,把個張競生掀了下來。
「你……」張競生意外地望著她。
只聽新娘子哆哆嗦嗦地說了聲:「差些忘了。」便見她翻身下床,彎腰撿起被扔在地上的衣服,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白手巾來,這才又爬上床來。她翻開被子,就在自己剛剛睡過的地方,認認真真地把那條白手巾鋪在蓆子上。然後坐著手巾,慢慢地躺了下去。
張競生半坐半倚地望著「容」字形躺著的她,不禁問道:「這是……』
新娘瞇著雙眼,一臉緋紅呼吸儒德地回答:「這是阿姆教我的,說,說要,要讓你見……紅。」
「見紅?」張競生依然不解。
「阿姆說……」
又是「阿姆說」。阿姆是他們的媒人。張競生此時不再去管是誰說的,又說了些什麽。本能和原始的衝動,令他又一次地撲了下去。但他畢竟也是初入此道之人,忙活了半天,才得其所在。新娘躺在那裏,竟然看不出有什麽表情,當張競生勇猛進入的一刹那間,才聽到她的一聲低低的叫聲抑或呻吟,之後便無聲無息。面對如此麻木的一位新娘,張競生甚覺沒趣,進又不是,退又不是,匆匆幾下,草草完事。於是分頭而睡,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還在呼呼啥啥熟睡的張意生,被新娘輕輕地推醒。
洗嗽穿戴完畢的她,戰戰兢兢地站在床前:「快起來,該去向公公婆婆請安了。」
「呵——」張競生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伸手又去拉他的新娘子。
新娘子卻躲著他。她閃出蚊帳外,卻不忘又督促了一句:「快起來吧,晚了,公公要怪的……」
張競生只好起身下床。他接著新娘子遞過來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又接過妻子端來的洗臉水,洗臉、漱口……
該出門了。下意識間,他拉住了妻子的手,她卻又像怕蟲子咬似的躲開他。偕妻同行,這有什麽過份?他心裏不由地前咕了一聲,徑自出門。已經墜後幾步的新娘子卻又追了上來,把昨晚的那條染了血的白手巾遞了過去:
「帶上,公公婆婆是要看的。」
「這……」
張競生真不明白,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對於那些禮禮節節爲什麽記得如此的周詳?難道只是有個阿姆教著。
新婚生活是那樣的教條瑣碎又是這般的平淡與無聊。張競生每天到大榕鋪後頭的橄欖樹下站著、徘徊,或是沿著浮濱河走出很遠很遠,然後一個人又快快地走回來。他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一點事也沒想。
一個月之後,他拜別父母和妻子,到北京去了。
五、三塊大洋留學去
1911年10月7日,中國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革命黨人在武昌發動起義,宣告獨立。緊接著,全國各省紛紛回應,大半個中國易幟,清王朝狗急跳牆,急令袁世凱爲欽差大臣,督師南下,想一舉撲滅革命的火焰。
袁世凱心懷鬼胎,一邊向革命軍進攻,一邊與清廷討價還價。袁世凱駐軍於信陽,滯留不進。那時清廷內外交困,可倚仗者唯袁世凱一人而已。大權在握的袁世凱此時也不把朝廷放在眼裏,凡事自我了斷。他一邊向清廷施加壓力,奏請停止進攻,一面派員與湖北督軍黎元洪議和。
袁世凱雖派員與革命軍議和,但爲了議和的主動權,卻派大軍逼進武漢,奪回漢陽。袁世凱兵強馬壯,氣勢洶洶,湖北革命軍一時抵擋不住,大有城垣不保之勢。「京津保同盟會」同人,與全國人民一樣義憤填膺。同盟會的張先培、黃之前、楊禹昌等三壯土以炸藥欲殺袁世凱。事雖未成,但也給了袁世凱一個警示,使得袁世凱不敢全恃武力以解決南北之爭。
漢口雖被清軍攻下,但海軍又告起義。清廷除袁世凱所轄之師外,已無可戰之兵。再加上清廷庫幣告匾,武力經濟均不足以支撐局面。袁世凱又雪上加霜,一點一點向清廷施壓,步步進逼。清廷無奈,只得將權柄放下,派袁世凱爲議和大臣,全權處理南北之事。袁便派唐紹儀爲代表與革命軍代表討論大局,議和局面開始。
其時,張競生由汪精衛相邀,又與孫中山先生見了面。孫中山見張競生少年老成,更加賞識。是時,南方各省代表集於武昌。議和之說既定,代表們決定推舉一位總代表與唐紹儀談判。於是江蘇、廣東、湖北等12省的代表們公推中華民國外交部長伍廷芳爲議和總代表。汪精衛、溫宗堯、王龐惠爲參贊。張公室、李范之、曾廣益爲專任議事。
一次,張競生奉命上繳經費數千元于南京政府時,獲準獨自竭見孫中山先生於總統府密室內。孫先生就南方代表團實權問題作了重要指示:「此次南方議和代表團之代表,更由伍廷芳任之,但實權已暗授汪精衛。伍爲外交部長,南方各省推爲代表,原屬至當。但伍乃大官僚出身,性貪財貨,喜物質享受,驕奢淫逸,非革命黨人也。」另外,孫先生又就伍廷芳當選代表一事問張競生:「此次議和,如能達到如英國之內閣制度,滿廷則儲存虛君位,可乎?」張競生當即表示堅決反對:「吾人革命之目的爲推翻滿廷,建立民國,斷不能由滿廷保留虛君位。」其後,孫先生還再三叮囑張競生:「總之,不論從何方考慮,伍決不能代表南方革命利益。雖爲各省所推,不得不予以任命,然終懷疑其是否真能稱職也,故於代表一席外,另命汪精衛等爲代表團參贊,暗授汪精衛以全權,凡事須由參贊團的同意方能由代表簽訂。至於重要事項,又需吾等同意,方可執行。又汪精衛前以暗殺攝政王馳名世界。出獄後,在天津組織京津保同盟會,仍爲革命與袁世凱作鬥爭,故賦以重任,使儘量發揮其革命意志,然其不免有感情用事,望參贊團、秘書團協力助之。」
對袁世凱,孫先生也作了一番分析,他說:「袁世凱老好巨滑,心懷叵測。他是否真心傾向民國,共建共和,是值得懷疑的。但只要他改弦易轍,衷心擁護革命,我就願意讓出總統的職位。對此也許會有人認爲我是被迫讓位,這只是不明大勢的人才這樣說,須知我不怕袁,而是因勢利導,委屈求全利用他。我立志爲革命做大事,並非爲做大官,只要對國家民族有利,我不計較個人得失……」
南北議和成功後,孫中山先生特意邀請張競生面晤:
「至於你,我想可以留任政府,你當是夠資格的……」孫中山先生對於眼前這位熱血青年極爲賞識,本擬委以重任,但此刻自身尚且不穩,何以顧及部屬。他沈吟片刻,又似徵詢地說,「要不,讓政府資嘗你些費用,你先回廣東去,待時局稍定回…。」
張競生深知中山先生的用意與苦心,他決不讓眼前這位大總統有任何爲難之處。對於自己的前途,他早已有所考慮:南北議和雖然成功,但時局仍未安穩,與其在動蕩中蹉跎歲月,不如重拾學業,積墊底蘊,等待來日。他從先生讓座的桑枝木交椅上站起來,直言道:「我想出國留學去!」
「這……」孫中山有些意外,卻也甚爲贊許,「年輕人當不以財帛爲念,不以名位動心。」
他的志向得到了孫先生的首肯。1912年10月,張競生名列南京國民政府稽助局公佈的以公費赴東西洋留學之25名合格革命青年的名單榜首。
張競生歡喜異常。他,來不及返回饒平,也不想再與糟糠之妻見上一面。他只匆匆地打點了一個行囊,帶上三個光大洋便上路了。海風夾帶著絲絲鹹味,撲面而來。張競生站在船尾,看那浪花翻滾,海鳥低翔。故國的海岸漸漸遠了,他的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在茫茫大海上,一艘船將把他帶向不知名的遠方。他知道,在大海那一邊,有一個叫法蘭西的國家,將是他旅途的終點。
六、大學成歸來
大西洋信風號起錨離開馬賽港時,正是傍晚。張競生伏在船欄上,最後一次打量夕陽下的港口,他知道自己9年的歐洲求學生涯的最後一頁是徹底地翻過去了。望著這個法國南部最大的港口城市,他的心向北飛去,直達塞納河畔的巴黎。在那浪漫迷人的大都市裡不僅有他9年的青春年華,有他擷取的巴黎大學文科學土和里昂大學哲學博士的兩個桂冠,更有他不堪回首的幾度戀情,以及永難忘情的幾位金髮情人,他在心裏喊道:永別了,我的巴黎。
天氣一直晴朗,旅途一帆風順。但是人卻無聊孤獨。張競生有時便到船尾去,看那後面翻起的白浪和那似乎越來越遠了的海面。總有海鷗追逐大海上的船隻,它們的翅膀在太陽的照射下銀光閃閃。夜晚時要好一點。月光下的海面顯得格外純淨和遼闊;而沒有月光的晚上,在天光的輝映下,海便膨俄一氣,深邃而美麗。有一個夜晚,船在印度的近海駛過,望著那岸上的燈光竟有家鄉的錯覺。他這才想到,離家已有八九年了,不知家鄉的人和事都怎麽樣了。尤其船一過馬六甲海峽,他這種思鄉便更加迫切。他想起饒平鄉下大榕鋪村那幾株火紅的金鳳樹,後頭山那綠蔭遮天的香橄欖,還有蕉林掩蓋的舊寨園,這是父親輾轉新加坡,掙錢回來後在祖居大榕鋪村外另闢的一座莊園,那裏有蕉林環抱,按樹成片,他在那裏摸爬著長大,又在那裏接受了最初的教育。他想起了廣州,他曾在那裏的黃埔陸軍小學學習,也是在廣州,他多次受到孫中山先生的面諭和教導。南北議和時,他曾作爲南方議和團的專任議事,與伍廷芳、汪精衛等北上議和。之後,孫中山先生又把他和另外幾名年輕的革命黨人送到國外去深造,他現在還記得臨行前孫先生給他說的那番話:
「我們送你出國,不是爲了讓你出去避難,而是要讓你出去學點真本事,回來報效桑樣,救國救民。」
船繼續前行,香港已遙遙在望。夕陽又大又圓,浮在海面上,遠遠近近的海水都被染成紅色,海鷗低低地掠過船尾,追逐飛逝的浪花。此情此景,格外令人傷情。他知道祖國已近在咫尺了,他馬上就可以投入祖國那溫暖的懷抱了。
他本該回到上海,回到南京,回到北京、重慶這些大城市的。因爲他是25位同批出國者中唯一獲得「雙士」學位之人,他有滿腹復興中華民國的經綸韜略。然而,大事業未必都在大地方。區區三寸熱土地也能展幾番大拳腳,何況那是一個有著和法蘭西帝國一樣大版圖的廣東呢!
畢業前夕,他收到了潮屬各議員寫來的聘書,請他回國擔任潮州的金山中學的校長。
家鄉父老的信任,滋潤著張競生的心田,他決心回國後大幹一番,以報家鄉父老的知遇之恩。
船到香港仍需一些時間,他不顧漫長旅途所帶來的疲勞,寫下了思索已久並瞭然於胸的建議和想法,準備去廣州領取校長檔案時面呈陳炯明。
船終於靠岸了。張競生喜衝衝地拎起行李,走出船艙,登上了碼頭。然而一踏上香港街道,他的心馬上涼了半截:破敗不堪,滿目瘡痍。祖國的貧窮和落後,他是深知的,但他沒有想到,9年之後,這種狀況會更甚於前。革命不是已經成功了嗎?帝制不是推翻了嗎?共和的國家裏怎麽會這樣?哀鴻遍野,饑民們成群結隊地背井離鄉。爲什麽會這樣?爲什麽?他一刻也不願久留,掉頭便又登上了開往廣州的輪船。廣州,也不見得比香港能好多少,依然到處是貧窮和饑餓,饑餓和貧窮。他不想再躊躇街頭了,索性躲進屋裏。這是一家私人旅店,雖然設備破舊,但由於它地處偏僻,就不似大街上那般嘈雜喧囂。他想安靜,他需要安靜,然而,卻無法安靜下來。他突然被一陣嬰兒的啼聲驚醒。他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乾脆穿衣起床,到外面去走走。當他步出客棧,卻被外面的景況驚呆了。在那低低的屋檐下,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在靠牆角的地方,斜躺著一位衫襤褸的婦人。她半閉著眼睛,蓬鬆頭髮,敞著懷,露出一對乾癟的乳房。一個嬰兒在她懷裏拱動著,不停地啼哭。那婦人也不去管,似乎麻木,聽任那嬰兒哭個不停。難道她已經死了嗎?張競生走攏去,那婦人睜開了眼睛。她告訴他,她是逃荒到此的,丈夫突然下落不明,身旁卻還圍著6個兒女,嗷嗷侍哺……中國呵,窮就窮在這濫生濫育上面。在巴黎,在那樣的繁華都市,寬敞的街道上百米之內也不曾見著三五個人。中國向來以地大物博,人口衆多爲榮,四萬萬同胞,這是一個多麽可怕的數位呵。中國照此發展下去,如何負擔得了,單就這幾億張嘴巴,就足以將一個國家吃窮,並讓它永沒翻身的機會。
張競生給了那婦人一些錢,邁著沈重的步子,緩緩走回房間。他現在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了,便鋪開那在輪船上寫下的條陳,又添上了一條:節制生育,控制人口。在焦灼和不安中,好不容易盼來了天明。他趕忙收拾行李,趕往陳炯明府上。
他萬萬沒有想到,就是他在這最後時刻添上去的一條,把陳炯明給惹怒了。
陳炯明看過張競生的條陳之後,對力保張競生任金山中學校長的省潮屆議員兼財政廳長鄒魯說:「嚴格實行一夫一妻制;每對夫婦只準生兩個孩子,超過處罰。簡直是笑話!」
張競生哪裡知道,三妻四妾的陳炯明子女加起來也有20多個之多,要處罰,豈不正是沖著他來的麽?他對鄒魯說:「這位張先生大概同你那位侄兒一樣吧?這樣的人怎麽能任校長呢?」
鄒魯的侄兒是一位美國留學生,歸國後患了神經病。陳炯明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讓張競生擔任金山中學的校長。
金山中學是潮汕地區一所較有名氣的學校,資産雄厚、名人輩出。陳炯明早就想把該校並入官辦。但潮州議員擔心學校官辦後,校産必定會被官僚所吞食,就如同從前的韓山師範學校一樣。所以當潮州議員們拒絕了陳炯明的建議,而主張金山中學仍舊爲公立,並聘請潮汕地區的第一個博士張競生爲校長時,陳炯明一直耿耿於懷。所以,當張競生給呈上條陳時,他便借機阻撓。
但是,當時潮州地方勢力在廣東還是頗有能量的,儘管陳炯明不任命,張競生還是應潮州公衆名義的聘請,到金山中學上任去了。
------------------
圖書在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