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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第一步
１９７０年冬的一個寒夜，我從母體分娩下地，當我努力睜開雙眼時，我的兩隻小瞳孔上卻附著一層白膜，醫生說，這是小兒先天性白內障。身為小鎮工人的父母四處求醫，通過多種努力，我的雙眼只有那麼一丁點視力，五彩繽紛的世界在我的眼裏是那麼模糊不清。
８歲那年，在我再三強烈要求下，父母只好把我送入盲校住讀。自尊心極強的我在同齡孩子還在父母的懷裏撒嬌的時候，我就慢慢學會了開始獨立生活。
盲校一位元教音樂老師見我手指特別修長，說我有學習樂器的天賦，教我拉小提琴，彈電子琴，我幸運地接受音樂啟蒙教育。一天，我突然聽見學校操場邊傳來悠揚的琴聲。我朝著那節奏明快、音樂柔和、旋律優美的琴聲摸過去，原來是音樂老師在拉小提琴。老師見我聽得入迷，就和氣地對我說："段然，你摸摸，這是小提琴，你對它有興趣嗎如果你不怕吃苦，我可以教你。"
聽完老師說的話，我高興極了。從此我成了音樂教師開小竈的小提琴學生，那年我才１２歲。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每天清晨６點，同學們還在香甜的夢中時，我就悄悄起床，輕手輕腳地洗臉漱口，當６時半起床鈴響起的時候，我已經在老師的指導下練習小提琴了。
琴房很小，四面牆雖沒有窗戶，但卻很隔音，這也為我練琴不影響他人創造了條件。無論春夏秋冬，我都練得一身汗，手臂酸了，我就甩甩手，指頭疼我就強忍著。在老師的指導下，我進步很快，老師寫的教材曲子都是我第一個演奏。老師還經常帶我去參加比賽和演出，我因此小有名氣，我從此有了當一名出色小提琴演奏家的願望。
初中畢業，我因為是盲人被拒之音樂附中門外。無奈中，我只能像所有盲人一樣去報考自己不喜歡的職業：高中學習推拿按摩。生活的多樣化在我面前成了不可選擇的獨木橋。雖說當按摩醫生是盲人最好的出路，可與為不同的我立志要走一條與眾不同的路，一定要創造機會報考音樂院校，實現自己的理想。
職高畢業後，我順利地在一家私人門診部當了按摩醫生，有了固定的職業和收入，父親都很高興。上班不久，我聽說北方一所大學音樂系可以招收盲人學生。我立即辭職向同學借錢偷偷去報考。
我終於考上北方一所大學音樂系小提琴演奏專業。父親被我矢志不渝的行動所感染，借錢給我買了一把很好的小提琴。
１９９０年９月，讀了１１年盲校的我，放棄了醫生職業，告別生我養我的家鄉，乘車北上去我向往已久的大學報到。
我的甜蜜
大學畢業前兩年，學校分配來了幾位大學畢業生。性格開朗的我很快和他們熟識了，但就是音樂老師王婷不認識。據說，所有新來的老師當中，王婷長得最漂亮，性格活潑，還會跳舞，編音樂劇。
一天上午，我正在演奏《１８１２序曲》時，掌聲隨著讚揚聲由遠而近，原來是班主任老師帶著剛來的王婷老師進來。王婷演奏了一首《青春多美妙》，我喜形於色地說："拉得好，拉得好！"王婷卻說："你的小提琴拉得很不錯。"
不久，學校舉行國慶慶祝活動，王婷與學生們一起編排舞蹈，我小提琴伴奏，加之我們有時在一起拉小提琴，兩人接觸機會多了，漸漸閒聊起來，我在老師面前向來不怯場。王婷說我像大人不像學生，再一問，我比她小２歲，但我一點也不覺得比她小，從頻繁的接觸中，我讀懂了她語言中的愛情資訊，那年我２２歲。
王婷父母都是幹部，家境比我好得多。我向她訴說了我的不幸，她說："我看你挺能幹，除了眼睛不好使外，你什麼也不比別人差啊。好好學，你會有出息的。"末了她還說了句："你很有發展前途，將來一定會有漂亮女孩愛上你的。"
從此，我如饑似渴地學習小提琴，她也耐心地幫助指導我。她拍掌說："有進步，今後你肯定會超過我，你在這方面有獨特的領悟能力。"
有一次我胃痛得厲害，本來說好由一位同學陪我去醫院看病，王婷知道後主動提出陪我去。在醫院她對我百般照顧，醫生好奇地問我："她是你的女朋友嗎？"她急忙說："我是他的老師。"
為了更多地接近王婷，不愛跳舞的我主動報名參加校舞蹈隊，因為舞蹈隊是王婷負責組織的。也許學校發現了我和王婷接觸太頻繁，班主任在審查名單時，拒絕了我的報名。也是從這時候起，我感覺王婷單獨和我一起時不太自然了。但她私下仍和我外出，外出時為避免碰見熟人，引著我走小路。
學校那麼多各方面都比我強的男老師在追求她，她卻選擇了我，而且是她的盲人學生，我覺得我是褻瀆美麗，我沒有任何條件比得上王老師，我覺得這是她對我的同情，我說："王老師，做朋友可以，但談更深一層，我堅決不同意。"王婷拉著我的手說："請相信我，我這決不是一種衝動，我也不會因同情而委曲自己的愛情。打從我接觸你那天起，我就認為你值得我愛。"
１９９３年元旦過後不久的一天，王婷發了工資請我吃飯。她特意挑選了一家環境優雅的大飯店，包廂裏就我和她。燭光把我的臉照得發燒，我們喝著紅紅的葡萄酒。王婷很動情地說，她非常喜歡我演奏的那首《梁祝》，喜歡看我演奏時忘卻一切的專注神情，她說那神情把她引到了一種美妙的境界。
傍晚，我們第一次緊緊依偎著，我們又很親密地坐在草坪上聊天。王婷說，在學校想和我一起又怕人看見，躲躲閃閃，我說我也是。
這一晚，我倆肚子裏不知那來的那麼多話，又不睏，聊著聊著忘了時間。王婷一看錶驚叫："呀！已經淩晨兩點啦！"她不想回家，我也不想回學校，乾脆在草坪上坐到天明，這樣我們定情了。
定情的那個晚上，我與她發生過"爭執"。我說我是盲人，你跟了我將來受苦會後悔的。王婷很堅定地說："真愛就不會後悔。"
過去，我一心一意拉琴，沒想到愛情，沒想過有一天會有個漂亮姑娘愛上我，當然更想不到這個姑娘是我的老師真像王婷說的一樣，她對我一往情深，為了能幫助我識譜、寫字，她竟學起了盲文。
王婷學盲文雖艱苦但進步很快。在學校盲文比賽中，她得了滿分，書寫速度全校第一。學校要她談體會，她謝絕了，只有我深知其中的奧秘。
定情後，為了能聽見我的琴聲，她每天就是第一個到學校，到練琴房聽我拉小提琴。她說我的小提琴聲對她是一種語言，一種愛情信號，聽後整整一天都充滿說不出的愉悅。隨後她走近音樂教室，打開她的小櫃，取出早晨我剛放進去的信，然後又放進她寫給我的信。為了防止信件丟失，我們特意設計了只有我倆才能讀懂的密碼，我們稱它為"愛情密碼"。
王婷每封信都要寫三四頁紙，不知要紮多少愛情密碼。這些愛情密碼使我精神振奮，我的生活充滿了陽光。收穫成功。
我們的感情隨時間流逝而深化時，王婷媽媽發現了女兒的反常。每天晚上滴滴答答地要寫到半夜，她媽想不通，又不是盲人，女兒哪有那麼多盲文要寫？
開始，王婷還能找藉口來矇騙她媽，當哄不住媽媽時，王婷終於向媽媽坦白心聲，希望媽媽能理解並接受我。為了讓我討好父母歡心，王婷讓我以她學生的名義為她父母按摩治療風濕病。並向家人訴說我的才華，我的善良。我刻苦學小提琴的故事，她父母從電視上和一些傳聞中也知道了，但他們就是一個勁的不同意，一干次反對，說王婷是神經病。父母親的反對沒有能撲滅女兒心中的愛情之火，反而更堅定了王婷追隨我的念頭，她對我說："父母是父母，我是我，就算他們不同意，我也要跟隨你一輩子。"
那年暑假，王婷竟和我回到我的家裏。見了王婷，我父母驚訝得不相信這是事實，兒子竟然將這麼好的姑娘領進門，他們感到臉上有光，認為我有出息了。我敢肯定，如果我安於現狀不去考研究生的話，我們早就結婚了，我的生活將是另一種幸福。
報考研究生時王婷很支援我，但是，一旦我要離開她時，她改變了主意。她雖不願面對我們將有３年分離的現實，但臨近開學，她笑著說："段然，安心去吧，要刻苦學習，請放心，我會等你的。千萬不要纏綿失志啊！"
她替我擦幹眼淚安慰道："我知道小提琴是你的生命，我是你的生活，兩者不能對立，也沒有矛盾。你畢業回來就結婚，你回學校教小提琴，那時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離開學校的頭天晚上，王婷沒有回家，在一位老師家借宿。第二天送我時，那位女老師偷偷地告訴我，王婷哭了一夜，兩眼紅得像熟透了的桃子。那位女老師還說，她對我真是一片癡情，我聽了很感動。在火車站，我們依依泣別，火車帶著我的初戀駛向遠方。
幾年來，我們竟寫下了洋洋１０萬字３箱愛情密碼，真實地記錄著我們的那一段真切的燃情歲月。３年的研究生活苦苦等待煎熬和刻苦學習中度過，畢業前的演出實踐中，我向導師請求舉辦個人小提琴獨奏音樂會。這是件大事，為學生舉辦一場個人音樂會在學校還沒有先例，經導師推薦和學校認真討論研究，終於批準了我的要求。
在帷幕徐徐拉開時，面對我朝夕相處的老師和同學，我演奏了那首《梁祝》、《貝多芬Ｄ大調協奏曲》。我是流著淚水演奏這些曲子的，很多人也是流著淚水聽完我的演奏。
我的個人小提琴獨奏音樂會演出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當地電視臺、廣播電臺連續３天做了報道。畢業後，我又參加了省裏的一次小提琴比賽，獲得了第一名，我把這一訊息帶到王婷身邊，我們高興地唱啊、跳啊，像小孩子一樣。
生命之光
然而，命運在此時和我們開了一個灰色的玩笑，一次我因事下樓，不慎摔斷了腿，經醫生確診，屬粉碎性骨折，必須切肢。我再也不能站著拉琴了。王婷和我傷心地哭了，我感到了一種難以實現自我價值的困惑和失望。我絕望透頂。眼看著我就要失去一條腿，王婷心如刀絞，握著我的手說："別怕，沒有那條腿，還有我呢，我就是你的腿。"
兩行清淚撲簌簌從我臉上流淌下來，由於眼疾與王婷談朋友，我就非常覺得對不起她，現在加上我又有腿病，這雙重殘疾，我怎麼來報答她的一片赤誠之愛呢？
我倆的戀愛傳遍學校，許多人卻對王婷的行為感到不可理解，各種流言蜚語紛至遝來，最令王婷傷心的是父母還是難以理解她。她的父母聽到這個訊息，非常生氣，又專程跑到學校找同事做王婷的工作。王婷跪在父母面前，已泣不成聲："爸爸、媽媽，請原諒女兒沒聽你們的話，段然這一生本身就不幸了，我若現在離開他，豈不是把他推上絕路我愛他，他心靈美、堅強，是生活的強者，我欣賞的是他不平凡的經歷和他這個實實在在的人，與他生活在一起，我很充實。"她鄭重地公示：我要與段然生活在一起，不是出於同情，我們是有真感情呀，他活著就應享受健康人的幸福，應該擁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
我得知王婷由於我與家裏發生這樣大的爭執，我內心十分矛盾，人在痛苦時好像真有自卑心理，想在懲罰自己的過程中減輕自己的心理壓力與痛苦，我就強忍著裝著不理她，平時克制少言寡語，動不動就發脾氣，以激怒王婷，我不忍心她為我作出這麼大的犧牲啊我內心的痛苦就甭提了。可王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拉著我的手，泣不成聲。面對王婷期待的目光，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頭撲在她懷裏……為了喚起我生活的勇氣，她給我講藍天白雲，大海青山，小橋流水……然而王婷越對我關懷備至，我更是內疚不安。
照顧病人是辛苦的。王婷卻對我關愛有加。為使我儘快恢復健康，她從加強營養著手，每天買回新鮮的魚、蛋、肝煮熟後絞碎，再一點點地喂給我，挖空心思逗我開心；並堅持天天為我擦洗身體和倒屎倒尿，盡著只有愛妻才可能盡到的責任。由於躺在床上的時間過長，腿部肌肉有些萎縮，王婷每天準時扶我走一些時間，並專心致志地給我做按摩，說些和病魔抗爭的典型事例。這一生我無論如何也要盡最大努力報答她。
就在王婷父母的極力反對，周圍朋友不理解的情況下，我們義無反顧地結婚了。那天，在人們的簇擁下，年輕漂亮的王婷扶著我拄著枴杖緩緩走進婚禮大廳，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我們忍不住內心的激動，緊緊依偎在一起，幸福的熱淚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不久，我的工作也通過各種努力安排在該大學教授小提琴，我又拿起我心愛的小提琴在愛妻王婷的攙扶下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令人欣慰的是，半年之後，王婷的父母終於理解了我們的選擇，他們決定今年春節前來看望我們，我的父母也準備來長住，純潔而不平凡的愛情，兩顆真誠無瑕的心，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本文由段然口述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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