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德（Marquis de Sade），出生於1740年，為法國貴族，人稱薩德侯爵；他是性虐待文學的建立者，施虐狂（sadism）一詞即由其名而來，由於作品常赤裸裸地呈現人性醜惡的一面，尤其是對於性變態的描寫，因此薩德的作品受到當時甚至現在社會的查禁。儘管如此，他的作品仍受藝術家與文學家所喜愛，波特萊爾、雨果、大仲馬、尼采等，都是他作品的擁護者。

是什麼樣的作品內容，讓薩德受到世人的唾罵，卻又讓許多文學家愛不釋手呢？

禁錮的鵝毛筆

最近上映的電影〈鵝毛筆〉，描寫了薩德生命中最後幾年，在療養院的創作過程。看過電影的人，一定對於薩德的作品不以為然，因為電影中所不斷重複的，只是薩德作品中最為人所不齒之處—淫亂性行為的描寫，卻沒有將他的思想全貌完整呈現。不過劇中描述薩德的寫作衝動、無以抵擋的創作源頭，將這位前衛思想家的性格表露無遺。

薩德一生因淫亂罪、性虐待，在監獄、療養院中前後被囚禁30年；不過，他的心智卻沒有因此退化，藉由妻子家族的勢力，薩德得以在囚禁中享有特權，閱讀當時最先進的科學叢書《百科全書》、接觸自然主義思想家布封、拉梅提等人的作品、及人類學中關於道德與社會結構等概念，養成薩德反宗教的唯物主義概念，並對於傳統道德大加韃伐；也或許在這樣的環境中，讓他深刻體會人性，因此他的鵝毛筆底下，描繪的是人性的醜惡與對於宗教、道德、社會的批判。

沒有諷刺的筆觸、不遮掩、不暗示、不下流，這是薩德的特色，雖然提及腥羶的性行為與變態的性交方式，卻往往適時收筆，有著高度的節制，因此他的作品實屬情色文學中的「高級腔調」；他的寫作具有明確的目的，也敢於面對人性病態，因此淫穢故事並非他的重點，他的作品思想重點，在於提出一般人習以為常、但卻似是而非的觀念，故事中以不同主角之間的思辯，深入闡述他對於自然和人性的嚴肅思想。

在1787年的《茱斯蒂娜》一書中，薩德讓女主角茱斯蒂娜化身為一個善良的天使，她篤信宗教、奉體善行，但這種種美德，卻使她一生挫折不斷—由於不肯與惡勢力妥協，受到富商的追殺、神父的強暴、醫生的粗言暴行，各種人性的醜惡與不幸一一降臨，最後茱斯蒂娜竟被雷所劈，不得善終，但那些惡人卻沒有任何報應。對於這樣的故事，薩德認為，大自然將人處於罪惡環境中，並同時給予作惡與為善的可能，他不譴責惡人，因為惡行和善行一樣，符合大自然的法則；但是薩德並不是鼓勵惡行，在故事末了，他寫著「如果上帝讓有德行的人在人世間受迫害的話，那是上帝在天上為他準備好十分美好的獎賞」。

薩德作品的特色，是他給予每個人、每個想法都有申辯的機會，就像哲學家亞里斯多德與柏拉圖式的答辯，故事中每一個人物皆為辯論者、思想家，藉由主角人物一正一反的思辯、對立及交鋒過程，全面關照與深入探討每一議題，闡述的問題包括性、宗教、道德、政治、法律、社會關係、人文、心理狀態等。以這個角度來看，薩德儼然是一位思想家，並且是「有意識」的思想家。

例如，在《淑女劫》這部以《茱斯蒂娜》改編而成的長篇小說中，雖然善良的主角茱斯蒂娜不時在言語中譴責惡人，但惡人卻也以他們所相信的天理與自然法則，加以答辯與反駁；薩德筆下絕無脆弱、無理性的惡人，每一個惡人都是理由充分地做壞事，毫無愧疚地以變態手段，欺壓對善良的一方。不過，薩德在給朋友的書信中，透露了他描寫這些惡人時的心得：「這些罪惡的描寫使我多麼因熱愛道德而自豪」。

由薩德在巴士底監獄中完成的17部戲劇看來，他對於戲劇的喜愛不言可喻。在《色情戲劇》的〈歐司田或放蕩之災〉劇中，薩德照舊描寫善良者被邪惡之人征服，對於人物描寫深刻，藉著施虐者與被虐者、性的痛苦與極樂的明顯對照，企圖宣洩自己由牢獄限制中，因文字的解放而產生的非理性狂熱。

超前衛思想家

薩德喜歡在故事中，一面描寫性變態動作與情節，一面藉著主角的思辯而引出極富哲理的對話；仔細研究這些對話，可發現薩德思想，已遠遠超過當時的哲理見解。在《臥房裡的哲學》一書中，薩德為同性戀者做出嚴厲的辯解--「人類無法支配自己的性向，所以一個人必須為有奇異嗜好的人感到難過，但卻永遠不能侮辱他們，他們的錯誤也是大自然的錯誤」；這種想法與當時基督教將同性戀視為異端的荒謬想法大相逕庭，也是相當具有人性關懷的思考。

此外，由《臥房裡的哲學》中，薩德所說的，「只有藉著探究與擴展自己的嗜好與一時興致，只有為感官的快感而犧牲一切，才有可能在多荊棘的生命之途，播種一點玫瑰」可以看出薩德是一個快樂主義者，也是積極的自我探險家。

現實與理想道德的矛盾

薩德因為生活上的淫盪，犯了強暴、雞姦等罪鋃鐺入獄、也因書寫情色小說遭查禁，但是在他的中篇小說集、1800年出版的《情罪》中，卻充分顯示了高尚的道德感；許多評論家也對於他因傷風敗俗坐牢，卻在牢中寫出宣揚道德的作品感到不可思議。薩德的《情罪》一書包含11篇中篇小說，中文版的《情罪》挑選了其中最精彩的5篇，每篇都是薩德告誡世人不遵守道德帶來的悲慘下場，將當時法國社會盛行的亂倫之風斥為惡行；他也將不道德與罪惡看做社會現象思考，書中充分凸顯了薩德的道德責任感。

《情罪》書中故事之一〈歐葉妮‧佛朗瓦爾〉，文學評論者認為是中篇小說中品質較佳的一篇；內容敘述了殘酷的亂倫現象—父親引誘女兒，使女兒與之發生關係後，並教唆女兒殺害母親，這樣悲慘的故事情節，與伊底帕斯王的故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薩德並在書末以下列富有省思的話語作結：「如果我用來向你描述罪行的禿筆使你痛心，使你嘆息，那麼你的救贖也不遙遠了，我在你身上產生了我所希望的效果。但是，如果真實的描繪使你反感，使你咒罵作者，那便是你認出了自己，你永遠不會改邪歸正」。顯示薩德以此故事倡導道德的動機。

薩德對後世的影響

如果說薩德只是像一般人印象中那樣淫亂荒唐，那麼詩人波特萊爾、文學家杜斯妥也夫斯基、雨果、大仲馬等人也就不會潛心研究他的作品。薩德的筆下所描繪的，就像是人類病態的病理報告，將變態者、犯罪者的動機、理由、行為、後果等刻畫入微，就像薩德自己所說，他寫的全是「活的人類」，都是現實生活中確實存在的，而不像一般小說家或道德評論家，以不著邊際的諷喻手法描繪人性；以此看來，薩德儼然是一位精神分析師，給每位變態者有充分解釋與表達、表現的機會；這也是一般道德批判者沒有無法做到的。

從薩德的書中，你會在淫言性語堆裡，找到他所表露的真知灼見、精闢言論，若不仔細推敲詞句、詳細閱讀，則與其他情色文學無所區分；薩德在書中所表現的這些「有意識」的哲理，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以薩德同時期的情色小說家雷斯蒂夫為例，他認為性愛是愉快的，並且應該盡情享受，因此反對薩德書中的女主角，在性愛方面總是遭受痛苦，在閱讀《性歡~反茱斯蒂娜》這本書時，才算體認到真正的「淫聲穢語」；薩德也批評雷斯蒂夫，說他寫的書只有「淫書販子」才會感激；由這樣的批評也可以看出，薩德並不以單純的情色小說家為志，或許他希望以思想家自居吧！

不過，很可惜的是，臺灣的民眾無法購買到所有薩德的著作，只能看到《臥房裡的哲學》和《色情戲劇》這兩部作品。金楓出版社在1994年，出了包括薩德的《茱斯蒂娜》、《情罪》、《淑女劫》等一系列法國性文學之後，便被查封，這些書也因此絕版；想要看這些書的民眾，只得到圖書館，或者購買大陸的?代文藝出版社所出版的《薩德文集》系列叢書了。


【相關文章】
孫瑋芒: 「那不斷被毀而又再生的形象 ──也談法國作家薩德」 ， 《在世紀末點播音樂》，九歌出版，1999年11月。

【閱讀薩德】
《臥房裡的哲學》，薩德　著，陳蒼多　譯，新雨， 2000年 9月。

《色情戲劇》，海納．穆勒．薩德　著，黃翠華、王慧娟　譯，唐山， 2000年6月。

《薩德》，斯徒爾特．胡德、葛拉漢．克羅禮　著， 立緒，1999 年 2 月。

《茱斯蒂娜》，薩德 著，陳慧 譯，金楓，1994年8月初版。

《情罪》，薩德 著，李恆基 譯，金楓，1994年7月初版。

《淑女劫》（上、下兩冊），薩德 著，羽林 譯，金楓，1994年7月初版。

【閱讀更多薩德】
《性歡~反茱斯蒂娜》，雷斯蒂夫 著，盈盈生 譯，金楓，1994年7月初版。

《貞潔的厄運》，薩德侯爵著，時代文藝（大陸），1998年6月。

《愛之罪》，薩德侯爵著，時代文藝（大陸），1998年6月。

《愛之詭計》，薩德侯爵著，時代文藝（大陸），199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