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何春蕤回到台灣,由於在海外就發表過一些文章,島內媒體也邀請加入寫稿。這是在《自立早報》副刊寫的書評和文化評論之一。刊登於《自立早報》副刊 1989年7月15日,原題為〈性與反對運動連上了線〉】
朱天心的小說〈佛滅〉所引發的藝術題材與個人隱私之間的微妙分野問題其實只是一場茶杯裡的風波。活在朱文中所指的「佈滿著可信不可信的內幕小道消息一大堆」的小圈子中的人固然深受朱文中赤裸的描寫所震撼,但是就看小說的絕大多數讀者來說(包括我在內),〈佛滅〉只不過是篇小說而已。
如果說〈佛滅〉令圈內人矚目,主要倒不是男主角的「工具化運動立場」。畢竟,朱天心筆下的男主角並非全無所感;相反的,有好幾次他都瀕臨了真正反省的邊緣。我想〈佛滅〉最引圈內人側目的,乃是文中對那隱私中的隱私──性──的正面描寫,特別是女主角阿雲對性的毫不扭曲,毫無壓抑,全然享受的態度。阿雲或許膚淺,但是她那解放了的動物性及動力卻成為她最吸引男主角的特點。
一般的小說中對享受性或性解放的女性多半有一貫的描寫,要不是終究遭男人拋棄,便是必須忍受墮胎或流言甚或墮入風塵,痛苦餘生。朱文的前瞻性在於她描繪了這麼一個解放了的女性,但卻沒有附加這些刻板的形象。就這一點來說,朱天心為抵消性壓迫已經盡了一己之力,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描寫來營造女性的新生存空間。
圈內人對〈佛滅〉感冒的另一個相關原因是因為朱文把反對運動與性連上了線(男主角的演講是射精,觀眾的興奮情緒則是性高潮的歡呼),這個連線對某些圈內人來說可能有褻瀆之感。
其實,不管是反對運動或非反對運動,其成員的原始動力都和廣義的性脫不了關係;正是性趨力的移換──戀母弒父情結的不完全解決──才使這些人有那樣的反叛衝力來搞運動。另一方面,在運動的最高目標之下,不但男女感情多加一層內聚力,就連以同性戀情感為本的同志愛也得到了全面滿足。
性固然是原動力,但是運動中的人總是否認它的關連性,可見運動中人仍受到性壓迫的霸權意理的框限,這也就難怪他們看見〈佛滅〉中赤裸裸的男女關係時有那麼強烈的反應了──這個最深層的(性)壓迫與宰制是不能揭露的。
〈佛滅〉所引起的雖然只是一個茶杯中的風波,但這個風波終究還是曝露了我們社會中的一些深層的性暗流。
轉載本網頁時請保留本版權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