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妳為何非要跟著它走？：女性服裝的語言

【這是1989年12月18日我在《中國時報》文化觀察版刊出的文章，收入《為什麼他們不告訴妳：性政治入門》，台北：方智，1990年，163-166。本文之pdf檔提供於此】

就表面來看，服裝是一套語言，人可以透過服裝的語言，向他人表達自己的身份、個性、心情、品味等等。可是，進一步的考察顯示，服裝的表達功能只是表相，服裝的語言及其含意實際地塑造了穿服裝（及看服裝）的人，特別是女人。

為什麼女人特別受到這個意義系統的影響呢？

我們可以由一個例子來觀察：一個男人即使穿得不合規範，社會還會再給他機會，透過他的言行，他還有可能改變別人對他的看法。但是，如果一個女人的穿著逾越社會規範（如許曉丹），那麼別人對她的印象及評價會立刻確立，對她的言行也會很自然地以有色眼光來評價。

服裝又如何塑造女人呢？我們可以在此初步的來思考這個問題。在成為一個社會動物的同時，女人也進入了由顏色、式樣、尺寸構成的服裝系統，那是一個先於她存在的、充滿象徵及意義的世界。

在服裝世界的文法中沒有假設語句，沒有祈使語句，甚至沒有問句，有的只是事實的直述句：「套裝是今秋最佳的選擇」、「黃綠色系的衣裙為好動的妳添上幾分嫵媚」、「配件是成功的衣著不可或缺的焦點」……等。

這些直陳的詞句配著氣質過人的模特兒相片，權威地向女人宣佈她的世界「就是」這樣的，而在這種看來自然天成、不容置疑的陳述中，女人的意識被塑造出來了，她很自然地同意「紅配綠、狗臭屁」的真理。

即使在服裝流行改變之際，服裝世界的語言仍是肯定的，充滿自信的，它的敘述總是現在式的，總是表達已確立的事實的：「今年的女裝傾向中性……」。巧妙的是，女讀者走在街上，看見店中陳設的服飾居然也就是報紙雜誌中描述的，再度肯定了服裝世界的權威可靠。

而在媒體中突顯流行的模特兒們也總是那麼自信的、自足的、自戀的散發出一種忘記一切的氣質。她們無論穿上什麼式樣都是肯定的、絕對的，不承認有其他可能的。她們的自得也告訴觀眾：「只有我現在穿著的衣服才是真理，我是永恆的現在。」

透過各種情報網，女人終於相信了服裝世界的意義系統是唯一的道路（至於是誰決定了今年要流行皮裙，那可不重要了），於是她也穿上了今年的服飾，而在她的意識中，她也感受到了「飄逸」、「柔雅」、「帥氣」……等等令人滿足的情緒。

服裝世界的語言塑造了女人的意識和感受，服裝本身則左右了女人的身體。於是穿了短裙的女人坐下時，總是很謹慎地左扯右拉，撿東西時總是僵直的蹲下而不敢彎腰。流行同時穿兩件相互套襯T恤的夏天，總有許多女人忍著一身的痱子追求帥氣。衣服成了訓練女人行動紀律的最直接途徑，塑造了女人的身體（我們都看得見母親輩們穿尖頭高跟，甚至裹小腳的後果），也框架了她們的空間感。

對於服裝加給女人的各種意識和身體的限制及塑造，女人不是沒有反抗的。女同性戀們的衣著信號，龐克的、嬉皮的、中性的服飾，在在都是女人們抵禦這些壓力的方式。可惜的是，有時候這些次文化的型式，會被龐大的商品生產系統吸收成為另一種流行而抵消其反抗的力量。而且，由於這些反抗往往是個別的行為，再加上我們的社會鼓勵女性彼此競爭，搶奪男人的歡心，使這些反抗力量無法凝聚，反而遭受到其他女人的排斥和批評。

不過，固然這些反抗的型式也是對女人意識和身體的另一些塑造，但是至少它們要求的是個多元的、包容的、異質的服裝世界，它們給女性提供的是更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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