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990年3月19日何春蕤在《中國時報》開卷版寫的書評,下方還有後來兩週寫的短書評】
王湘琦的短篇小說集蘊含著對讀者的一些期許。他希望讀者和作者一樣,對台灣社會有那份沛然的關懷,道樣才能充分體會作者看似荒誕誇大的反諷手法;他也希望讀者不是以風花雪月的心情來讀小說,這樣才能享受作者壓縮緊湊的情節及多重的張力;他更希望(解嚴後)的讀者已有足夠的覺醒與認識,這樣才能包容作者帶著顛覆性與批判性的題材與視角選擇。
就王湘琦所期許的讀者而言,這本小說讀起來很有痛快淋漓的感覺,而且許多嘲諷的呈現也可能令人再思反省,可是,在不滿的情緒發洩之餘,王湘琦的作品也透露出一些問題來。
首先,王的沛然勇氣常常帶著道德傾向,道個對前景的強烈期盼有時會使得他的故事情節出現不太可能的光明轉折而缺乏合理的解釋。比方說〈歸人〉中一心要找回愛人並羞辱情敵的蔡醫師,在追到故鄉時竟突然開始覺悟自身的醉生夢死,最後決心返鄉服務;〈沒卵頭家〉中吳金人在故事最後說明他拚命賺錢成為首富的原因,是為了在家鄉建立一座不靠外來醫師的大醫院,由家鄉的子弟來當醫師,以免受城市及外地醫師的欺侮與羞辱(妙的是,在家鄉子弟中,吳只培育了自己的兒子唸醫學院,將來誰是主治醫師就很清楚了)。這些情節安排在作者的反諷目標之外,算來應是正面力量,作為與台灣的病態社會作對比,但是由於缺乏對可能性及社會利益分配的深入思考與檢視,反而變成了故事中的另一些荒謬現象。
其次,由於迫切想要壓縮反諷對比的複雜層次,王的故事有時流於牽強,其中尤以〈政治自癡〉為最嚴重的一篇,說教的意味也最濃。其實,這篇小說想突顯的是男主角在政治層面上的無知與徬徨,但是它同時也壓抑了男主角在其他層面上的問題(如親子關係、社會位置的利益衡突、外省第二代的贖罪感等等)。單單突顯政治問題固然為此篇小說增加不少「色彩」與「辣味」,但是同時也簡化了塑造個人心理及抉擇的複雜錯綜因素。
以反諷技巧而言,〈決戰豬母溪〉應可算是最平整而集中的一篇,它無情地暴露了軍隊演習過程中的荒謬,也間接對敵我情結做一嘲諷的檢驗,和莒光日政戰教學的節目內容成為強烈對比。
相較於〈決戰豬母溪〉的聚光效果,〈黃石公廟〉就平緩的多,它可以算是《悲情城市》劇情的姐妹作,也分享了〈悲情城市〉的政治曖昧性,但是在嘲諷台灣社會把一切神聖的東西都利潤化、金錢化的傾向上有可觀的成就。
就一位出第一本小說的作者而言,王湘琦的表現可圈可點,我們期待他對台灣現實社會的沛然之愛有更深更廣的基礎。
名家推薦新書文學類(3月12日)
何春蕤(中央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沒卵頭家》:王湘琦以明快節奏痛快淋漓地寫出曲折離奇卻又張力十足的故事,扣緊台灣社會在40年歷史變遷中所產生的各種現象及心態,最可讀的是(結局過分妥協的)〈沒卵頭家〉、(顛覆性甚高的)〈決戰豬母溪〉、和(凌越〈悲情城市〉的)〈黃石公廟〉, 王最擅多層嘲諷,可看性甚高。
《盧卡奇自傳》:這是二十世紀最著名的文學理論家的自傳,雖被出版社標定為「社會學叢書」,但盧卡奇在文學、哲學界的影響力也極大。隨著盧卡奇各種中譯著作問世(幾乎全來自大陸譯者),這本自傳是文學人不可錯過的重要研究材料。
從缺?(3月19日)
寫下「從缺」二字是悲哀的,也是氣憤的。
面對本週上市新書的單薄與貧瘠,矯情與膚淺,一個文評者不禁感嘆:是什麼樣的出版環境和思想環境,促使這類書問世(甚至大作宣傳)?是什麼樣的社會環境塑造出讀者選擇購買它們(甚至促成暢銷)?
固然,「一個人的珍藏可能是另一個人的垃圾」,但是,作為專業文學研究社羣之一員,文評者卻不得不說:「我們情願有耐心的等待更好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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