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德何能」的兩性狂想

【這篇流行文化分析刊載在《民眾日報》鄉土文化版,1992年5月21日,後收入何春蕤,《不同國女人》,台北:自立晚報,1994年,135-138頁。本文的pdf檔在此】

                             黃舒駿〈何德何能〉歌詞

我的她,美麗而善良

聰明而簡單,深情而倔強。

我心似海,她卻只是像個小孩,

悠遊嬉戲於淺灘,不知深海的可怕。

我想她永遠不懂我的複雜,

所以在她的面前,我也跟著簡單起來。

她離開家,說要跟我一起流浪,

我要她別為我癡狂,她哭著罵我小壞蛋。

她的真,沸騰我心深處的冷,

讓我愛她那麼深,也讓我為她不忍。

因為她永遠不知道我有多壞,

所以在她的身旁,我也就跟著乖了起來。

她像是一條清澈蜿蜒的河,任性地流過我的一生,

輕輕地洗去我的深沉,靜靜地陪我度過多少黃昏。

我常想究竟我何德何能?

老天會賜給我這樣一個好女人,

我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聰明而簡單,深情而倔強……)

一首流行歌曲之所以能觸動大眾的心弦,除了打歌造勢的形象營造外,歌曲本身也必須和一般人的慾望和狂想連上線。最近黃舒駿的〈何德何能〉便是一首勾動兩性狂想的歌曲。有意思的是,男女兩性的聽眾對這首歌的蘊含有截然不同的詮釋,也凸顯出他們在這首歌曲中依本身的狂想而構築的不同世界。

女聽眾深深為這首歌所感動,主要是因為歌中那個女孩的清純竟然能使浪子回頭,使一個歷經滄桑的男人死心塌地的守在身邊,還「乖」了起來,這個轉變滿足女性聽眾好幾方面的狂想。

一方面,歌中女孩的純真無性是我們社會中一般認為的理想,女孩能單憑著本身的特質而引人愛戀,不必真正做什麼,也不必狂熱地需要男人,便自然地有改變人心之力,實在太完美了。

另方面,這女孩純到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瞭—當然此處的無知最主要是對「性」的無知,女聽眾聽到此處,不禁深深羨慕她的純潔而暗自祈願能消除自己那些不潔的念頭與需求。

三方面,純真女孩使浪蕩男人定心的故事更進一步暴露,女性在大多數狀況下無法掌握男性,常被遺忘在男性的生活圈外,常擔心男性變心他去,因此這個完美的故事才會如此動人心弦。

四方面,女聽眾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有經驗的、歷經滄桑的男人比較可取,他們會比較知道如何來愛她們,呵護她們。

總之,女聽眾的狂想是:我就是那女孩,我就是那麼單純,我的魅力使得再壞的浪子也死心塌地留下來,至於我不了解他,那無所謂,他愛我就好。

可是,男聽眾在歌中進行的狂想卻很不一樣。

正如女聽眾不若歌中女孩那麼純真一般,男聽眾也不如歌中浪子那麼瀟灑,而後者卻共同但單純的有同一狂想:如果我也能和浪子一般,漂泊多年,「壞到」極點之後,還是能有純情少女不計一切地愛我,那有多好!這種漂泊和「壞」其實都是指同一件事—嚐過許多女人的滋味。因此,我們可以由此看出男聽眾的狂想是希望自己可以在享受過許多女性之後還找到一個未被別人享受過的女性,何等完美!

但是更妙的是,歌中雖然一再說這個浪子有多壞,有多世故,我們卻不得不懷疑他的自我描述。如果他真的那麼成熟,那麼有經驗,為什麼還要找個傻瓜蛋似的、什麼也不懂、甚至根本不了解他的女性來愛呢?除非—除非他根本沒有他自己吹得那麼世故成熟,也沒有他自己想像的那麼「壞」,他只是一個缺乏自信、恐懼罩不住女人、因此必須用「我很壞、我很壞」來哄人哄己的小人物,而且他必須找一個什麼都不行的女孩,只有這種女孩才會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忠心守候。

換句話說,男聽眾的狂想正是在本身「無德無能」的境況中才被這首歌喚起。

由此看來,〈何德何能〉所勾起的兩性狂想恰恰反映了我們這個不敢做自己、不敢愛、只能藏在幻想之後摸索兩性關係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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