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993年12月3日刊登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文章,收入《不同國女人》,台北:自立晚報,1994年,102-104頁。本文之pdf檔在此。當時出現了許多科普型的專家,在不同媒體上回答各種情感和人際關係的疑難雜症,這篇短文就是針對專家權威提出挑戰。)
「我的那一半對我十分不好,他不但對過去的女友念念不忘,常怨我比不上她,而且心情鬱卒時還會對我惡言相向,平常也不懂生活情趣。請問諮商專家,我應該怎麼辦?……」
常常在各種媒體上專欄信箱中看到這一類的來信,寫信女子的淒楚之情躍然紙上。
看多了這種專欄的人都知道,專家的答案是依女子的伴侶而定的。即以眼前這封信為例,如果信中女子的「另一半」是她的丈夫,那麼專家的意見必然是婉勸女子的耐心,學習容忍,對另一半循循善誘……這類標準廢話。
有一次我搭計程車時也聽見某位諮商溝通專家在廣播節目中回答聽眾打電話來問的問題。其中一位主婦描述她的丈夫如何對她冷淡,多年不和她說話,也沒有好臉色相對,她想知道應該怎麼辦。
專家於是很權威很流暢的開始大談要如何察言觀色,找合適的時機和丈夫溝通,如何設法和丈夫安排一齊出間旅遊,在輕鬆的玩樂中改善關係,如何安排家中布置及飲食來討丈夫歡心等等。
其實,任何有點腦筋的普通人都聽得出來,女子的丈夫根本不愛她,不願意和她和顏相處,可是專家的專業建議竟然還是這些聽來好像有技巧,事實上完全不可能有用的方式,真讓我們深切懷疑他們是哪門子的專家。
要了解專家的真正角色,我們得換個角度來看這些女子的求助呼喊。假如這封信和那個打電話的女子口中的那一半是她的男友,而且是有婦之夫,那麼,不論雙方是否已有多年的情分,專家會立刻斬釘截鐵的力勸女子與這男子分手,說這份關係不值得女子再付出心血。
有意思的是,對當事人的這個女子來說,這兩種關係(無論是在婚姻中還是在婚姻之中)都是一樣的無趣,一樣的絕望,一樣的痛苦,但是專家的處方卻是天壤之別。
更值得我們思考的是:為什麼在這種很常見的半死的關係中,急迫求助的、費心想改善關係的總是女子?而專家不但不考慮如何提高男性的危機意識,吸引後者來共同營造好的關係,專家也不勸這個女子看清這份關係的無望而另謀春天;相反的,專家只提出一大套技巧、方法來把責任推到女子身上,要她們繼續在這無望的婚姻關係中投注心力。
這類的例子顯示了這些所謂的「專家」其實只是社會主流保守力量的維護者,也就是既得利益者意識形態的吹鼓手。對這些專家而言,在具體的婚姻關係中掙扎浮沈的人如何的痛苦,如何的絕望,都是次要的;捍衛既成的婚姻或家庭制度,才是真正的重點。因此不論個別當事人的處境,專家的處方其實千篇一律的都是:舊有的婚姻規範不容違背或破壞。
專家的預設立場往往忽視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實: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和既有制度規範違背的行為,有可能是個人自我實現或達到幸福的動力或助力,而且同時也可能是社會建立新制度、新規範的觸媒或契機。像現在婚外情或外遇相當普遍,可是充斥在媒體上的卻是一面倒的討伐,甚至義憤地說「外遇都沒有好下場」。這種近乎恐嚇式的宣傳,對成千上萬外遇的當事人或新的家庭制度的建立,並沒有好處,只是成為個人幸福及社會進步的障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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