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閱讀現象

【這是我早年寫的一篇短文草稿,一直沒有發表。我想要從那些被視為沒什麼內容的女性實戰手冊出發,鼓勵更多主動而活躍的閱讀,以便繼續開發新的領域和意義。在那個歷史時刻,同性戀文學作為一個文類,才剛剛冒尖,與女性出軌文學一樣,都是我鼓勵的對象】

台灣有一項閱讀革命正在進行?聽來振奮人心,但是我自己在教學中遭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學生對閱讀材料的處理經常只停留在被動接受、無奈、翻過的層次。我自己相信比較有效有益的閱讀方式需要建立在一些基本條件上,可惜這些必要的條件正是我們這種考試掛帥、分數第一的教育制度所日日腐蝕的。

比方說,有效的閱讀需要一個古靈精怪、不按牌理思考、腦中經常出現各種點子、各種可能做法的創意人。但是這種傾向很早就被成績和操行壓抑掉,剩下的只是個被動記誦、唯唯諾諾的考試機器。如果堅持不受管教,那麼就會被貶為問題學生,被隔離到自暴自棄、不想再拿起書本的放牛區去。在這種教育過程中,閱讀常常和不愉快和壓力和恐懼和泯滅自我聯在一起,這樣又如何發展得出一個主動的、好奇的、不照單全收、反而用質疑挑戰的態度去閱讀的人?

另外,閱讀若要和讀者發生有機的效應,讀者本身就需要累積各種生活經驗,才能和閱讀材料匯聚震盪。可是在校園的環境中成長的孩子們根本缺乏經驗/體驗,也不被鼓勵自省式的與他人討論,那又如何能讓閱讀與過去的經驗發生關連,生根茁壯?

如果說有效的閱讀牽涉到一個有主動性、有反叛情緒、喜歡挑戰和質疑的閱讀者,一個有各式各樣經驗、好奇冒險探索的主體,那麼以我們文化中女性被養成被動、柔弱、順從、低能量這種模式來看,女人想要做有效、有力的讀者,是更需要一番掙扎的。這種形式的革命是我們引頸盼望,努力培育的。

閱讀模式上的性別限制,並不表示女人在其他埸域中沒有斬獲。事實上,坊間出現的大量兩性實戰手冊正標示了一些可能的契機。我們可以由兩大類型來看,第一類是最近幾年才快速浮現的女性商場致勝秘笈,其中包括邱彰寫的《通往金字塔的頂層》。這些實戰手冊鉅細靡遺的列舉女性應如何自處,如何運作,如何穿著,如何應對,才能在男人主導的商業國度中打下一片天地,雖然其中的教誨意味仍然把女人當成學習大人遊戲規則的小孩,但是它們的出現至少給不少女人提供了正當化的論述,幫助她們在工作場所中能有點自信的繼續做下去。

另一類可能幫助女人建立自信的出版品則是和性相關但是以女人為閱讀主體的實戰手冊,像是《你也可以變得很性感》之類的書。寫作的方式是女人比較熟悉的朋友交談方式,輕鬆而親蜜的勸說閱讀的女人放輕鬆,肯定自我,發展自我的情慾需求,愛戀自己的身體和感受。這種小女生說悄悄話的情報交換模式,在體己的細述中是有安心解放效用的。

不管是商場或床上,女人感受到的是兩個全新的場域,這兩方面的出版品大概在1990年代會很有市場,因為它們愈來愈實用,如果女人在經驗上能配合這些出版品的激勵,女人的自主自信是有機會提昇的。

如果說異性戀的情慾發展在1990年代有了新的伸張,那麼我們更期待看到的是同性戀文學的正當化。我記得兩三年前,聯合報文學獎的短篇首獎是一篇寫女同性戀的小說(《童女之舞》),這大約是首度獲得正面肯定的女同戀文學里程碑。愈是成見很深的文化,就愈須要更多相關的論述來使得同性戀所受的歧視得到平反,使得同性戀的存在變成正當。

英文裡稱呼同性戀的自我肯定、公開他們的性偏好為「出櫃」,而異性戀女人們掙扎走出傳統舖設的生涯軌道是一種「出軌」。這種自性偏好和性別歧視中出走的活動,是女性肯定自主的重要經驗,也需要女人自己來訴說,以便一方面抗拒以男性醫師為主導的性學論述,一方面在訴說中建構新的女性主體意識。在這一點上,最新一期的《島嶼邊緣》就提出了「出匭文學」一詞來主張女人情慾的DIY敘述。

言說是一種力量,也是一種自主,在這個追求個性追求自我的時代中,狂熱出匭的女性DIY女性情慾文學是建立女性自信的重要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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