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996年3月31日我在《中國時報》家庭版「豪爽心情」專欄裡刊出的文章。20年後讀來,還是感受得到1990年代女性情慾革命風潮中那種勇往直前打破禁忌的力量。可惜在女性學者和婦女團體的努力之下,已經有許多法律和規範就位,將性做為要被文明馴化的惡事。這也是今日性運必須繼續努力抵抗的。本文後來收入《好色女人》。)
一個真實的高潮故事。
文鈴今年快三十了,在竹北一家工廠上大夜班,和白天上班的妹妹住同一個房間,等於日夜顛倒,一點也不覺得缺少隱私。
她通常早上睡覺,快到下午三、四點才悠悠醒來,準備上工。
這天下午文鈴在昏睡中做了一個旖旎的春夢,她化身為一個A片女演員,激情的和男演員纏扭在汽車後座上,狹窄的空間中充斥著熱切的喘息和忙碌的軀體,文鈴忍不住呻吟起來。劇情愈熱烈,文鈴就愈入戲,床上的被褥也揉成了激情。沈醉於做愛歡娛中的文鈴發出一陣陣難忍的呼喊,為難得的情慾高潮留下了音痕。
窗外突然有人聲,兩個女人的聲音穿透了窗簾和窗戶,帶進一陣模仿的叫床聲,混著吃吃的笑聲。文鈴自夢中驚醒,又昏昏沈沈的擁被睡去。
兩天後,文鈴在巷口遇見了鄰居的太太們。她們一向喜歡東說西說各家長短,單身的文鈴不想成為討論的目標,因此快步走開。太太們交頭接耳的不知說了什麼,只聽到其中一個太太模仿著叫床的聲音,聽來很耳熟,其他的太太們則瞄著文鈴,笑得不可開交。文鈴立刻明白了,腳下的步履更快。
幾天之內,同樣的交頭接耳也在文鈴的工廠中出現。女人男人都在曖昧的眼神中傳送著文鈴的床戲,男人們臉上還帶著某種神秘的愉悅,女人們則是不屑加上敵意。至於巷內的太太們,她們簡直像是裝置了導航系統,只要看見文鈴進出,就立刻打開高功率的監控設備,並且用新找到的「不要臉」、「丟人現眼」等等詞句伴送文鈴。文鈴簡直成了眾人的眼中釘。
她也開始明白,所謂「單身公害」並不只是那個牙尖嘴利的男作家想出來的名詞而已。它代表了婚姻制度看不順眼那些不甩婚姻、但是肯定情慾的女人,因此用這個封號來醜化她們。說穿了,這些講文鈴閒話的男男女女,是否因為自己的性生活不愉悅,所以也不允許她享受自在的身體愉悅?
相信性必須有婚姻做前提,也就是相信愉悅必須先付上婚姻的「代價」。這些男男女女極其不滿,正是因為他們發現文鈴竟然不付代價就享受愉悅了,而且還享受得那麼爽。於是,自自在在活著的自足女人成了他們發洩敵意的出口。
想到她這一段日子以來所承受的惡意中傷,文鈴明白了一件事。原來爽與不爽並不是一件個人的事情,即使是私密如身體情慾,也可以動搖整個社會的運作。而文鈴之所以受到打壓,正是因為她戳破了性和婚姻的必要關聯,她證明了:沒有婚姻或愛情的性也會是美好的。
想到這裡,文鈴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高潮歡呼被別人聽見,女人本來就有權利以自己喜歡的方式享受高潮。
她驚訝的是,週遭眾人在他們最狹窄心胸、最壓迫別人的時候,竟然是那麼的義正詞嚴,道貌岸然。她們不但不願意面對自己身體情慾的了無生機,還想踩熄眼前僅存的情慾活力。
這麼說來,她三十歲的單身生命大有價值,她在臥室中的情慾呼喊正是單身女人的高潮人權。
轉載本文請保留網頁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