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996年3月17日我在《中國時報》家庭版的「豪爽心情」專欄裡發表的文章。算是用散文的方式描述我所謂的女人賭爛票的實際操作,不過故事倒是真的。後來收入我的《好色女人》。這個投票策略也被我寫成長文〈女人賭爛票的政治〉,刊登於《騷動》雜誌第一期,頁81-88,1996年6月)
大概是前年開始的吧!選舉突然變成了市場裡女人的祕密武器。
好像是哪個太太無意中在電視節目上看到了一個主意,一旦話傳開來,就像野火般在市場燃燒起來了。
燃燒的中心點是瑞妹的攤子。買菜的女人們總是在米粉湯和醬油露薑絲粉腸 的香味中舒緩身心。那種愉悅的感覺大概不會輸給在瘦身中心享受體貼休閒的都會婦女。
不管是偷閒出來買菜的幼稚園老師、每天準時報到的家庭主婦、忙著做公關 的鄉鎮民意代表太太、前一分鐘才和妳講價的女菜販、商職畢業後被留在家中幫 助事業等待嫁人的女兒,在瑞妹的攤位上,她們都是同樣的老饕。
大選前,幾個女人在吃米粉湯的時候眾口一聲抱怨,最近家裡的男人常常不在家,都做樁腳或者忙選舉去了。說著說著她們又都開心的笑了起來,因為男人不在家就表示生活輕鬆多了,少了做四菜一湯的義務,少了衝突的機會,多了自由的空間。
女人們自己是不會去忙選舉的。她們很少去聽政見,政見會的時間正好是收 碗洗碗、帶小孩洗澡,或者輕鬆一下、沈迷於豬哥亮臭彈秀或者三立歌唱排行榜的時間。
況且選舉是男人的事,到了投票日的時候,她們周圍的男人自然會指示她們要投給誰,那又何必浪費體力去人群中擠熱鬧呢?
不過,這一天不太一樣。女人們交頭接耳的說今年要很用力的去投票,要狠狠地去投票。瑞妹一面切著粉腸,一面凝神聽著。好像有人在電視上說,女人要是心目中沒有合意的候選人,但是對生活中的男人很賭爛,那就應該去投女人的「賭爛票」。
女人曖曖昧昧的念著那三個帶著禁忌意味的字,吃吃的笑倒了一堆。
笑聲中有人咬著牙說,這回要給她老公好看,因為他平時都愛喝酒,喝了又愛打人,早就想對抗他,可是又打不過他,到了投票時刻還押著她去投給他支持的候選人,所以她從來都是進了投票所就投給別人,出來時就裝沒事。現在才知道這就叫做賭爛票,真是太棒了,她要叫所有的女親戚都這麼做。
另外一個女人說她有更好的理由投賭爛票,她壓低聲音說丈夫常常粗暴的對 待她的身體,她不想要的時候也躲不掉,好像被強暴一樣,這回她可要用投票來扳平了。
性的話題引來另一陣曖昧的笑聲。是不是用丈夫做「那件事」的頻率和表現來決定投不投給他支持的候選人?有人問。
哄堂的大笑引來四周好奇的眼神,女人們警覺的湊近了彼此。或許也可以看丈夫洗不洗碗,幫不幫忙做家事,來決定投不投給他支持的候選人?又有人提議。
女人們用力的點著頭。好主意,好主意。有人興奮的說。
還有人唸著家中的兄弟強迫她投給某候選人,但是平日又從不考慮她的權益,還警告她不要想分娘家的財產,現在可好了,投票見真章。
一堆女人七嘴八舌的笑鬧聲肯定了這個做法的智慧,也默認了女人們平日共同的命運。
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瑞妹的攤子成了每次選舉期間的女人情報中心。她在一碗碗米粉湯的熱氣中聽著一個個賭爛的女人抱怨私密生活中的不平,在片段的敘述中辨識一個個尚未謀面的暴虐男人,也依稀預見了本區開票的結果。
偶爾,女人們眼角手肘的青淤在咬牙中浮現,但是她們眼神中卻有著那麼一份強韌的不屈。從沒有人像她們那麼熱烈的期待每一次的選舉。
選季中的男人熱情的聽著政見,揮舞著支持候選人的旗子,吶喊著激情的口 號,參與講台上各種大業和藍圖的擺蕩,但是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後,男人們繼續著他們日常的暴力統治。
選季中的女人沈默著,冷眼旁觀男人處心安排的選局,累計著男人的拳頭和 咆哮,承受著男人的冷淡和懶惰。出了家門,她們在瑞妹的攤子上同樣熱切的談選舉,積極串連其他賭爛的女人,以自己的處境為考慮條件去投票。
投票日就是性別壓迫的結帳日。
本來嘛!女性主義者說,個人的事就是政治的事。要民主社會,不就是要個人受到尊重嗎?
慢慢的,「賭爛的女人要用投票來抗議」,這個消息也開始傳到男人群中。結果如何,我們還不得而知,但是據說選舉期間,至少男人在家裡洗碗和做家事的頻率有逐年增加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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