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毒的情慾:貞潔猜忌

(這是1996年4月14日我在《中國時報》家庭版「豪爽心情」專欄發表的文章。故事取自身邊的女性朋友,其實貞潔猜忌的問題倒不是在於男人監控女人的貞潔,而是這種監控根本的禁止女人和性、和身體、和愉悅連接,對於女人的人生形成嚴重的扼殺。文章收入《好色女人》)

熱戀中的阿文一反常態,滿臉陰霾的枯坐一角。問了半天她才說是和男朋友口角以致分手。

為什麼事情吵架的呢?

「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我太喜歡他了。他長得好可愛,每次看到他的臉,我都衝動得想湊上去親,可是他一直沒主動,我也不敢。上星期六他終於親了我,我好激動,忍不住用舌頭舔了一下他的嘴唇,好舒服。後來我還嘗試著把舌頭伸過去--我看電影上表現激情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沒想到他突然把我推開,臉色鐵青的說我騙了他。我說哪有,他說我騙他從前沒有和別人談過戀愛,事實上卻經驗豐富。我告訴他他確實是我第一個男朋友,他不信,質問我倒底和誰親吻過,要不然我怎麼那麼會?他還追問我有過幾個男朋友,做過什麼親密活動之類的。我氣死了,跟他大吵了一場就分手了。」

阿文不是第一個被貞潔猜忌刺傷的女人,也不是第一個被處女情結壓迫的女人。

結婚三年的鈴荔也有類似經驗。她和丈夫的關係並不太壞,只是兩個人的工作都很忙,慢慢的,日子也變得有點無趣。有一天鈴荔在一個情趣商店的展示櫥窗中看見一件非常性感的睡衣,很想看看自己變個形象會是什麼樣,於是買回家興致勃勃的要穿給丈夫看,順便提升閨房中的樂趣。不料,丈夫想不透為什麼太太會突然那麼主動,那麼需要,於是在玩笑中嘲諷她是「狼虎之年」提前發作,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在外面經歷了什麼情慾挑逗,搞得鈴荔又羞又氣,再也不肯花心思表達情意,夫妻之間的感情也開始有了嫌隙。

這兩個女人都在很平常的衝突中認識到貞潔猜忌的壓力。

貞潔的觀念其實是一種性別壓迫,它早已超越了對處女膜的執著,它不但想要擁有女人今後的生命,還要求管轄女人在此之前的全部生命經驗。

換句話說,看重貞潔的人不但介意女人在婚前是否保持處女之身,同時也會介意她在情感上、經驗上、人際交往上、自我需求上是否「處女」,是否貞潔;也就是要求她「毫無經驗」,要求她在情慾的事上自然表現出「手足無措」或者「毫無主動需求」,要求女人隨時隨地保持某種情慾真空的狀態。

不貞潔的女人--也就是那些主動追求情慾滿足的女人、那些不執著有幾個男人的女人、那些按照自己的方式表達情慾的女人、那些不甩社會情慾規範的女人--之所以被男性社會百般猜忌打壓排擠懲罰,不正是要恐嚇女人保持貞潔,不可越雷池一步嗎?

好女人總以為壞女人被打壓排擠是罪有應得,是她們自找的;而自己從不隨便,一向守身如玉,現在在心愛的男人面前總可以傾倒一生--不管是多麼薄弱--的愛慾了吧!

可是,好女人的命運可能比壞女人還要悲慘。在阿文和鈴荔這類遭遇中,女人才逐漸了解:即使以處女之身嫁給最愛她的男人,她還是逃不掉貞潔對女人的終生壓迫。

貞潔是文化在男人女人心中下的蠱,毒化了我們愛人與接受愛的能力。不管是現在新創的二度貞操或精神貞操的說法,都還是換湯不換藥的性別枷鎖和重擔。

在這一點上,貞潔與不貞潔的女人是生命共同體,她們在情慾的表達上承受同樣的壓力,也需要攜手合作踩死貞潔的蟲蠱,解開下在女人情慾上的毒咒。女人當然要理直氣壯的集體起義,一了百了的宣告:「我們不做男人心目中貞潔的女人,我們斷然拒絕貞潔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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