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997年1月12日何春蕤在《中國時報》家庭週報上發表的文章,當時也是網路性愛剛剛開始風行的年代。收入《好色女人》,台北:元尊文化,1998年2月,81-84頁。本文之pdf檔在此提供閱讀引用】
惠文依依不捨的離了電腦網路,臉頰紅紅,眼光亮亮的躺坐在椅子中,大大的圈椅軟軟的圍住了她,好像男人溫暖的臂彎。
這次交談的男人真不錯,有點風趣,有點俏皮,但是最好的就是,他對女人還蠻有經驗的。
前幾次談話的男人雖然排解了她不少寂寞的時光,但是他們都忙著自吹自擂,忙著問她三圍如何,長相如何,急色的要約她見面。遇到這種男人的時候,惠文的心情就決定了她要和他們打多久的屁。
她心裡清楚的很,這些男人歸根究底還不就是想要性!只要惠文註冊的署名很女性,再寫上一個有點情慾暗示的簽名檔,立刻就有人在版面上呼叫她,想和她通話。
這種受人注意的情況是她從沒想像到的。惠文自知長相不怎麼樣,矮矮的身材,短短的腿,圓圓的臉上還留著前幾年擠過無數青春痘的痕跡,她努力的留了長髮,聽說那樣會改善吸引力,但是好像也沒有什麼用處,仍然沒有人注意她,親近她。眼看周圍的女生一個個離開小圈子投入男人的懷抱,惠文著實沮喪了好久--直到她在網路上找到了新的身分,新的自我,新的激情。
惠文也沒想過網路會打開那麼大的一個世界,而且是那麼一個直截了當的世界。男人女人都不用假裝自己的動機,往往在最起碼的打屁後很快就進入話題,探尋對方的性興趣和性口味。
像剛才這個男人就是這樣,搭上了線就直接問她要不要網路性交。網路性交?要是四個月前,惠文可能還會傻傻的問那是什麼,但是現在她不但知道什麼是網路性交,還知道如何由對方的敘述來判斷對方是否個中老手。
前幾次有好幾個男人都是一讀到她說肯網路性交,就認為她一定也肯真槍實彈的上床,所以要求見面。但是惠文不想,現在她只想網路性交。可是有些男人沒打幾行字就說不下去了,要不然就是草草敷衍了事,只會說要剝她的衣服,要親她的乳房,要把那玩意兒放進她的身體等等,既沒細膩的情節,也沒刺激的情趣。惠文很慶幸自己沒和他們見面,以他們說性的本事,恐怕真的到了床上也不會有什麼好表現,還是不見的好。
想到這裡,惠文也有點驚訝於自己的世故。以一個沒有太多身體經驗的女人而言,現在她從螢幕上的字句就可以判斷男人有沒有性本事,這還真是一大成就。隨著經驗愈來愈多,惠文也學會了主動找那種色情署名的男人談性,他們之中有些人只是性饑渴的大學生,有些人則是她吸收學習經驗並且享受的對象。
她剛開始懂得網路性交時,笨笨拙拙的說不出什麼,線路另一頭的男人總是不耐煩的催她,或者自己先行了事下線,後來惠文特別去書店看了很多色情小說,再學著描繪A片中的情節,拼貼著各種不同的故事和想像,她的敘事才慢慢豐富起來,把自己說入高潮還真是個新鮮的經驗。
像剛才,那個男人以鉅細靡遺的敘述,細心的親吻她,撫摸她,揉搓她,輕輕的慢慢的解開她的衣服--好長好長的愛撫過程。惠文的呼吸沈重起來,似乎看見男人的肩膀,聽見他溫柔的聲音,她全心投入的加入互動,不斷插入熱烈助興的話,在來回的語句中讀著彼此的激情。
這和真正做愛的熱烈沒有兩樣,但是比真人好多了,既沒有一般情慾活動的焦慮和顧忌,也沒有情感承諾的義務和負擔,純粹享受。更何況,這大概是唯一百分之百安全的性,既不會懷孕,也不會得病,還可以嘗試各種不同的男人,如果要分手,下線就是了,一點麻煩都沒有。惠文熱愛這種自在自由的性關係。
算一算,惠文大概和五十幾個男人談過性,和十幾個男人網路性交過,其中滿意的經驗不多,但是比起原本孤寂的生活,確實充實了很多,對情慾世界的認識更使她自信滿滿,希望無窮。她還沒有衝動要和這些男人見面,但是看見別人雙雙對對進出大樓的時候,內心已經不再那麼悽楚。畢竟,在網路的世界裡,即使面貌平庸如她,身材平板如她,惠文的雙手卻打得出自己多采多姿的性生活。
轉載本文請保留網頁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