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改理念下的性/別教育

【這是何春蕤1998年4月在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出版的《性/別教育通訊》第二期發表的文章,頁4-13。】 

綱要:

變遷的社會當然包含了性別文化的變遷。原本男男女女在隔離的世界中活動,承擔區隔的角色功能,只能實現被侷限、被規範了的人生理想,因此她們在文化調教中所相應發展出來的人格氣質能力情緒,多半都表現出特定的性別面貌,以配合這些傳統角色之所需。

但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模式中,為了開發生產力(也就是讓那些在新的生產模式中被視為「閒置」的人口加入就業市場),需要把女人引入公共領域參加生產工作,這麼一來,男人女人發現自己面對了一個新的世界,這個世界對她們的人格氣質能力情緒開始有了新的、愈來愈相近的要求。

兩性的就業和社會角色或許變了,但是培養調教新主體的文化和教育卻還沒有相應的改變,因此我們現階段在校園和職場中看到很多性別衝突和焦慮的現象,大家都在摸索實驗互動模式。

因此我們所需要的新性/別教育絕不是繼續教「男生做男生,女生做女生,但是彼此要尊重」。性別教育也不是教女生小心保護自己而已的片面防暴教育--即使作為防暴的教育,性/別教育也必須是徹底的防暴教育,也就是消除敵意、減少挫折和焦慮、以便根本革除暴力的教育。

就終極的目標而言,性/別教育是讓我們認識社會、認識成見和侷限、認識自我的教育。性/別教育是肯定差異、鼓勵越界、但同時學習協商技術的教育,也就是用更多更細緻的差異來淡化性別的呆板區隔。

這種教育意味著老師角色的變遷:不再是權威的源頭、不再是暴力的榜樣。而是和學生共同學習推動社會正義、積極改造社會的人。當然,老師已經習慣的自我定位和長久養成的角色扮演,將是她們此刻真正痛苦和憤怒的來源。

 

「性/別教育」的誕生

在這個快速變遷的社會中,情慾活動日漸活絡和明顯化,各種新興的情慾事件經常引起社會強烈關注,相應的也愈來愈多對兩性教育和性教育的呼求,以便發展出新的原則來規範這些性活動。不過,許多人都把這兩種教育分開來思考,認為性別教育是觀念和態度上的平等教育,性教育是專業的生理及道德教育;而我們則覺得需要提出「性/別教育」一詞,以凸顯這種區隔有何盲點。

「性/別教育」的浮現當然有其針對性。一般來說,大家都把性別角色的規範和界定,建立在「性」的生理特徵和社會功能之上,並以此來對男女的性活動賦予不同的文化意義和評價。換句話說,大家傳統式的認為,男女之所以有別是因為他們的「性」有別,是因為他們在生殖的活動上扮演不同的社會角色而有別。因此那些形容性活動的語詞,像「威猛」、「貞潔」、「夠力」、「淫蕩」、「賺到了」等等,也都包含了很明顯的性別含意和假設,連性問題的呈現都會依循著現有文化中的性別權力分布來運作。例如,當性領域中產生騷動時,就常常會反映現有性別角色分配和權力不平等。於是我們看見,男生騷擾女生時有所聞,但是反之則少之又少;我們注意到男生逐步成為色情刊物的消費者,女生則進入色情行業做從業人員;而當男女生同時探索身體時,承擔後果和污名的仍是關係中的弱勢女生。這些現象無不展現了性與性別之間密不可分的關係。

另一方面,我們的社會雖然在近年逐漸開始認識到性別處境常常反映了這個社會的平等和正義,因而開始調整性別角色和關係的分配;但是在性方面卻仍然十分閉鎖,這也就是說,我們的性活動或許十分蓬勃,然而性的言論、思考、想像、價值觀、色情材料的流通,都在在顯示一種另眼看待的嚴厲態度。大家想到性方面的事情時也只想到性騷擾、性探索、性侵犯、色情、懷孕、賣淫等等很負面的現象,提出的解決方法更只是加深嚴厲的管理和羞辱懲罰;即使想要有點正面的說法,也只是「美好」、「神聖」、「尊重」、「責任」等等空泛之詞,或者僅僅要求兩性之間要有更明確的區分隔絕以作為保護的措施。由此可見我們情慾文化不但單薄而惡質,連我們的情慾想像也非常制式而僵化。

既然性別關係中的各種緊張、對峙、或者愛慕、思戀、怨恨,常常是纏繞在和性相關的身體活動中顯現其力量,那麼,我們在思考性別教育的時候,就必須包含性方面的深入探討,才能在最切身、最深層的身體經驗感受中看見性別意識的形成和侷限,甚至進一步思考其中的不平等權力關係。同樣的,在思考性教育的時候也不能忽略性別方面的假設、成規、刻板印象、不平等權力等等,好讓我們的性教育是有性別眼界的性教育,而不是充滿性別歧視的性教育。

簡單的來說,這種複合式的教育決不能再重複原有的性別分野,好像以為男生應該如何,女生應該如何,天下就會太平;也不能再重複原有的性歧視,好像以為性是什麼大不了的嚴重事情,要是有人選擇不一樣的實踐,她就是墮落無恥。我們需要反省,在性和性別上的「絕對」「劃一」角色規範和分野,常常並不符合實際生活中眾人多樣差異的表現形態,而且我們需要體會到,對這些角色功能的絕對要求,已經在個人生命中造成了強大的焦慮和壓抑,更常常形成壓迫和悲劇。我們更需要積極的認識不同身體的不同愉悅需求,不同生命的不同傾向,而不是以絕對的、純淨的角色規範,一方面創造個人因極力追求合乎標準而產生的焦慮和自責,另方面卻用一套簡單的、抽象的「尊重」原則來期許青少年們自重自制。老實說,單向宣示「兩性要彼此尊重以便和諧」或「要尊重自己和別人的身體」,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卻強烈歧視異己,排擠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或價值觀點,這種偽善式的空泛尊重正是產生此刻性別問題的源頭之一。

因此,在處理性和性別方面的各種現象時,我們需要「性/別」教育這個說法,因為它對性和性別之間的複雜糾葛有深刻的興趣和認識,以平實但深入的方式來看待性這個禁忌話題,以高度敏感但正義的角度來看待性別因素在日常生活中的呈現與操作。但是我們同時也在教育過程中鼓勵大家多多認識在性和性別方面有各種「別」(也就是差異)的存在及其多樣的面貌,多多注意思考其他的社會差異(如年齡、階級、地域、種族等區別)在性和性別上的表現。我們相信這樣一個複雜厚實但是肯定差別和歧異的觀察角度,是任何一個現代的、民主的、高度發展的社會所必備的多元教育觀點。

「性/別教育」的歷史脈絡

首先,讓我們用務實的、局勢分析的角度來看我們所面對的社會現實。這樣,我們才會逐漸認識到,過去傳統的性別教育(也就是性別調教和性別規範)不但在個人的生命中創造了許多不公不義和性別不平等,而且對變遷中的台灣社會而言,傳統性別教育所生產的主體根本不敷現實所需。

農業生產的時代由於資源有限,經濟和權力都附著於土地的傳承,有強烈性別意含的傳宗接代任務特別被看重,因此性別的區分區隔被視為是保障這個制度運轉的重要力量。傳統社會的人往往生活在被嚴謹規範區隔的空間之內,不但男主外,女主內,連家中都有內房和外廳之分,男女各自在不同的人際關係內運作,身體的授受之親都會受到譴責。在這種具體的區隔之下,每個人在人生道路上的選擇是侷限而很難變動的,男人和女人被要求扮演固定的但是分隔的社會角色,也因為這樣,家庭教育以及文化的規範期待都致力於調教男女雙方要呈現各自特有的氣質和心理,以適應傳統兩性互動模式之所需。

可是在現代的工業社會中,男人和女人的角色和定位經歷了極其重大的變化。農業家庭的自足封閉空間被動盪的、非人情式的工業生產方式逐步打開;家庭中原本由女人擔綱的勞動,被新的現代商品電器所簡化;原本只在家庭空間中行走的女人,遂被大眾教育和全民就業放置到公共的空間中,承擔起不同於以往的角色,也因而被要求展現與傳統不同的獨立自足能力和氣質。在這個社會變遷過程中,男人的角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但是隨著家庭結構和女性角色的變化,男女之間的互動性質和頻率都有了戲劇性的發展,不但接觸的機會更為多樣,雙方之間的權力關係也時有激盪。角色定位的變動意味著人際互動模式的重新思考,以及性別氣質的重新調整,於是我們在近年愈來愈常看見兩性關係的緊張狀態。這並不是誰的氣燄高漲,或是兩性角色的迷失混淆,而是一個變動中的社會在摸索前進的跡象。畢竟,社會就是我們的集合;社會的變動必定包含了男男女女的變動。

以社會變遷的必然及速度而言,成年的男人女人當然還會繼續在緊張中衝突摸索,但是,至少我們已經累積了許多過去的經驗和認識,已經知道了我們需要前瞻的在家庭和學校教育中,在媒體和文化的呈現中,調教出和過去不一樣的、比較合乎現今社會現實需求的新性別角色及關係,使得孩子們從起跑線開始就有更活潑、多元、開闊的性別意識。我們不但意識到傳統性別教育中的強制和壓迫,認識了它對於異己的醜化和排擠是既不公又殘忍的,而且我們也看到,這種非常傳統的性教育養不出我們需要的新一代人口。

大家看得很清楚,愈來愈激烈競爭的工業生產模式,要求獨立自信、不退縮自限的人,來承擔各種職位的工作決策。在這種世界局勢之內,積極進取、主動創意、不固守成規的人格,是新升級的工業生產急切需要的。在另一方面,民主平等的社會則要求不再權威自大或委屈自棄的人格,以便大家能在差異中理性協商,在衝突中冷靜合作。這種需求的新主體,絕不是舊性別關係和舊性別角色可以生產出來的——台灣過去十五年間由民間和官方發動的大大小小教育改革行動不斷,多多少少都在說明這個事實,也多多少少凸顯了繼續嘗試的必要性。

面對這種大環境中的局勢發展,新的性/別教育勢在必行,而我們愈早認清這個事實,愈早開始為這個事實作具體的籌劃,具體的執行,就愈有機會避免衝突和緊張所可能帶來的消耗和損失

性/別教育要教什麼?

性/別教育就是教育。

教育應該怎樣做,性/別教育就該怎樣做。例如,教育應該是多元的、創意的、實用的、快樂的、開放的、自由的、進步的、前瞻的、民主的、求新求變的、以學生為主體的、注重學生差異的、鼓勵學生獨立自主的…。那麼,性/別教育也應該是這樣的。

教育不是現成的統一的死觀念、死知識的灌輸,也不是標準答案的傳授。教育是思考習慣、分析能力、開闊人格的培養。

教育是漸次認識社會文化如何壓抑異己,如何塑造我們,但是同時也積極的認識在其中有什麼資源可以用來塑造自我、改變社會。

因此,在教學方面,性/別教室決不是老師一人唱獨腳戲的舞台;相反的,以務實為本的性/別教育總是從學生個人多樣多元的經驗和認知出發的。

老師們大概在日常的經驗中早就認識到,學生從不是白紙一張,等待教師在上面印下什麼就是什麼。尤其在現今資訊充斥的社會中,每個孩子在成長過程的日常生活中都已經有了無數和性別與性相關的經驗和感受,這些切身的經驗就是最鮮活、最有力的教材。因此老師並不需要什麼由中央機構設計的統一教案;相反的,由於每個教室所處的區域和文化的差異,以及學生背景經驗的多樣面貌,老師其實可以活用手邊的特殊狀況,隨機教學。

有時,問一些不同的問題就可以帶出很不一樣的思考方式。比方說,我們可以請個別學生由自己的家庭生活來觀察性/別因素的運作。家庭的人口結構有什麼性別考量?對兒子和女兒的期望和態度是什麼?家庭空間是如何分配的?有無性別角色的規範?家務工作的承擔、家庭預算的主掌都是由什麼過程決定?有沒有性別公式?家中大小事件的決定權是如何著落的?父親和母親、兒子和女兒在日常生活中的規範和待遇有何差異?對性別個體而言,這些安排令他們有什麼感受?不滿不公的情緒以什麼方式表現?有什麼協商或抗爭的機會?什麼策略和技術可以有助於改善狀況?其中的性別運作是什麼樣的?這些自我介紹、敘述、和反省,本來就是一般教室中常有的活動,只是現在我們鼓勵學生透過性/別的角度來進行而已。

我們也可以利用學校環境當作主題來思考性/別的問題。學生之間有沒有注意到校園中有關性別的差別待遇及表現?學生有沒有嘗試用小組的方式調查學校中師資的性別分配?職責功能的性別分配?下課時間男生女生做什麼不一樣的活動?他們的興趣取向有沒有差異?男生女生表現敵意(或善意)時採取什麼方式?語言和意見的表達上有沒有性別差異?教科書中對性別的描述是什麼樣的?模範人物的性別和他們的工作事蹟之間有什麼關連?其他課程的教材中有什麼樣的性別假設?各種性別現象中有哪些男生女生是個中異數?他/她們受到什麼樣不公平的評價和待遇?他/她們如何使得性別角色更加複雜多樣?他/她們的生活經驗和智慧可以為同學提供什麼樣的有利資訊?同樣的性別分析方法還可以被擴散運用到社會文化中各種卡通、媒體、文學、戲劇、事件、人物等等素材上,端視老師有多大的主動性和創意,來挪用身邊隨時浮現的文化材料。

學生被鼓勵用這種積極的、主動的態度來觀察自己的學習環境,親身去了解其中運作的成見和歧視,創意的發掘各種改變並挑戰現有成規的策略--這樣的思想習慣正是教改理念下的新性/別教育的目標。

由以上的例子看來,性/別教育是發現自我、了解自我的教育,是認識社會、認識文化的教育,更可以在這個過程中透過反省討論,來找尋改善性別環境、改變性別自我的契機。

面對惡劣的社會環境,性/別教育有什麼用嗎?

1996年底開始,一連串女人女童遭受性暴力侵害的事件揭露了本地性別文化最醜陋最恐怖的一面,其後有更多性傷害事件發生,一時間,「亂世用重典」的說法成為許多人發洩焦慮和憤怒的出口。可是,懲罰是否能有效的遏止犯罪,這是連犯罪學專家都不敢斷言的事,因為,嚴刑懲罰即使一時產生嚇阻的效力,那也只是把真正推動犯罪的敵意壓到心理底層去繼續累積繼續強化而已,而懲罰所倚賴的恐嚇力量,很可能還會在壓抑衝動時形成更大的不滿與侵略。

更重要的是,嚴刑峻法充滿了報復式的衝動,完全沒有碰觸到敵意和暴力的根源。畢竟,每一個暴力犯都有其養成的過程。令人深思的是,正是因為我們還相信嚴刑峻法是有效的教育方式,因此我們在家庭和學校教育的過程中本來就常常使用各種暴力來馴訓孩子,這種合法的暴力恐怕正是日後暴力犯罪的養成溫床。

另一方面,生活在台灣這個情慾品質低落的社會中,老師在校園裡常常會遇到和性相關的狀況,例如,女廁所出現色狼、校門外有暴露狂、男學生侵擾女學生、學生在家中或戶外遭受性侵犯或強暴、甚至連校中的男同事也騷擾女同事等等。過去我們總以為需要努力的是教學生如何更加警覺的保護自我,防範陌生人,但是我們愈來愈認識到這些自保措施的盲點,例如:

我們教導孩子提防陌生人,但是事實上大部分的騷擾事件是由熟識的甚至親近的成人發動的,而孩子之所以對成年人信任服從,容易受騙受害,正是因為我們一向就教導他們要順服乖巧,尊重長上。這麼說來,傳統的尊卑教育方式正好害了孩子。真正有助於孩子避免或抗拒傷害的,是鼓勵孩子建立自己全面的自主性以對抗成年人的威迫利誘(甚至在面對父母師長的權威時也不輕言讓步)。如果只是教他們時刻戒慎恐懼的提防某些成年人的某些舉動,這種疑神疑鬼式的猜忌教育又將在孩子心中形成何種人格心理的影響呢?

我們教導女生言行穿著舉止要特別檢點、要避免單身到某些地方等等自保原則,每日媒體和長輩們對性侵害的恐怖描述則再再強化了這類事件的後果嚴重。但是,統計數字證明女子受害和她們的穿著、年齡、舉止並沒有直接關係,各種警語提醒反而形成女性心中深刻的恐懼,自保倒成了自我侷限,根本而直接的影響到女人的自我實現,更在親密關係中種下戒懼和猜疑的心理結構。這樣的退縮女性主體絕非新的資本主義生產體制所需,而持續這種調教方式也只是繼續矮化女性而已。

我們教導男生女生要互相尊重,但是在實際的親子關係、師生關係中,孩子們卻從沒有真正被尊重的對待過。他們總是被當成無能無力自主、不監控就會亂來的問題人物,更飽受輕蔑、教訓、懲罰,他們要到哪裡去體驗和學習尊重呢?我們希望男生女生和睦相處,但是無數有關身體和愛情不可靠的警語早就使得他們彼此之間充滿猜忌,而一旦他們和睦到有情有意的地步時,大人們卻又立刻緊張的禁止他們走得太近。這些矛盾的訓示當然使得男生女生在複雜混亂的情緒中摸索顛仆。

如果說嚴刑峻法或自保式的道德調教都沒有能力切斷或減緩暴力的產生,反而形成孩子人格心理上的恐懼和猜忌,影響他們日後的人際互動及能力發展,那麼,顯然教師們需要重新反省並質疑她們自己遇到性和性別問題時的習慣性道德反應,因為這些細微的表達是真正深刻傳達性別成見的時刻。

例如,在處理性騷擾的事件上,真正會有長遠功效的絕不是立刻嚴懲騷擾的學生(那只會鞏固原來存在男女生之間的猜忌和敵意,並且會在高壓制裁的氣氛中滋生怨恨,甚至引發加倍的恐嚇和報復)。相反的,老師需要用點心思去理解--而且幫助加害者理解--這個行為發生的原因。她需要和善但堅定的誘引學生提出對事件的細緻敘述,以便從中認識這個行為的深層意義以決定處理方式。老師需要足夠的事實證據和觀察能力,在分析中了解:是不是傳統的男女角色成見使得他以為用這樣的方式騷擾女生就可以在同儕前證明自己是個男性?是不是他對情感有太多憧憬和絕對的要求,以致於對得不到回應的感情心生怨恨,而以騷擾洩憤?是不是他在長成過程中形成什麼特殊的身體需要或幻想,以為這樣騷擾他人就可以得到滿足?

這些不同的動機需要不同的處理,才可能針對原因來找尋紓解的辦法。畢竟,沒有一個人是在真空中發展敵意,他總是在一定的文化條件和成見中形成他表達敵意的方式。無論如何,這種事件都可以創造機會,讓所有的學生和老師透過討論來交換意見並反省檢視現有的性別成見及其影響,藉此對男生女生心目中不同的理想情慾表達方式進行討論,以便尋求其他的可能運作方式。關鍵是:即使有懲罰,這個懲罰也應該是導正型的,建設型的,而不是報復、羞辱、或懲罰型的,它必須配合騷擾的動機來導正並積極建設學生未來的人格心理發展。

對被騷擾的一方,老師們不能再使用同情憐憫的語氣和臉色來企圖減輕「傷害」,這種過度的情感貫注只會加強受害者的自憐,加深這個經驗的痕跡。另外,事情已經發生,老師若是一味強調日後防暴的重要性,這種談論方式往往同時使得受害的女生以為在她身上所發生的那件事必然是一件重大深遠的傷害,是一件眾人都沒有但是唯獨我有的慘痛經驗,這反而更加深眾人的關注,也加深受害者的難堪。而且,防暴的過度宣傳同時會加深男生女生彼此之間的猜忌和心結,反而影響未來的相處。因此老師的做法應該是減輕騷擾的嚴重性。具體的說,不是掩蓋已經發生的事,而是具體討論可以被大家接受的身體互動方式,以及討論對付騷擾者的可行招式。女生中其實有那種既不怕也不在乎的女生,她們的態度和經驗可以在溝通中被提出來作為練習的範本,使得教室中這類型的討論可以在沙盤演練中發展成女生壯大自己,增強信心的活動。同時,這種討論和演練也會創造出不一樣的女性主體來。

(女生中那種既不怕也不在乎騷擾的女生,或者言行不符合傳統性別規範的女生,平常是受到老師的鼓勵還是譴責呢?男生女生有同樣的言行時,老師是不是會用雙重標準來處理?當老師對女生說:「怎麼都不像女生」、「女生不要那麼三八」、「女生講話怎麼這樣粗魯(大聲)」、「女生怎麼這麼髒、不愛乾淨」、「女生坐相怎麼這樣難看」…,老師就正在把很可怕的性別枷鎖套在和別人有點不同的女性主體身上,而這些新的女性主體是很有可能為其他女性提供新的寶貴經驗和氣勢榜樣,以開拓新的人生道路的。)

暴力和傷害都是在一個頗為漫長的過程中漸漸形成的,老師的態度在此過程中更有推波助瀾的功效。因此在面對眼前似乎惡劣到極點的性別文化時,我們更要無懼的、徹底的進行嶄新的、人本的、平等的性/別教育,切斷生產暴力和傷害的那個文化過程。這大概是性/別教育最深遠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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