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改造:平權教育

(1997年,台灣校園體制內的兩性平權教育在彭婉如及白曉燕命案後的民意喧囂中積極展開,令人憂心的則是這種驟然發動的性別教育很有可能落入最保守而傳統的性壓抑宣導。性/別研究室決心介入,於是在那一年中,用會議和培訓來收集基層教師的經驗和難題,然後用我們的討論和寫作來凝聚並擴散不一樣的性別思惟年底,桃園縣教育局委託製作教師兩性平權教育閱讀材料,這篇文章就是我和研究生助理金宜蓁為了那本閱讀材料而寫。後來加以擴展,收入《性/別校園:新世代的性別教育》,台北:元尊,1998年10月,53-57頁)

台灣社會日趨民主多元,大家也逐漸學會傾聽不同的聲音(不聽也不行,大家都叩應進去了),當然也要學著接納不同的意見,尊重每一個個人(不尊重也不行,妳想要別人不尊重妳嗎?)。畢竟,無論興趣、專長、性向、性別等等為何,人人都是同等珍貴的,也都享有相同的權利。

教育中相當重要的一環,就是鼓勵學生發展自我的特殊性,並且以平等心來和各式各樣的人互動。因此平權是觀念、是心態,更是日常的實踐。培育平權意識,最自然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從日常生活的各層面著手。

我有話要說

平權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每一份子都有發聲的權利,因此首先要讓學生自在表明自己的意見。

孩子不是沒有自己的意見,他們一向就很有主見(每個正在養小孩的父母都知道),只是在傳統教養的過程中,孩子一自在說話就被大人制止,孩子的意見被當成不成熟的亂說,父母總是不鼓勵孩子表達意見,總覺得「孩子懂什麼?」,要不就覺得孩子是頂嘴強辯,不尊重父母的地位,希望孩子愈乖愈沒有意見就愈好。這種非常不平權的做法在近年教育改革的理念之下才漸漸改變,連學校教育也開始認識到,提供學生更多表達意見的機會是非常重要的教育課程,可以幫助學生因為有話可說而在團體中有參與感,更在公開表達中學會清楚的掌握自我需求,明確的說出自己的立場,而不再是口頭禪似的老是說「隨便」或者「不知道」。這些練習不僅有助於學習,同時也有助於人格的養成以及應對的技巧。

當然,要讓學生覺得可以表達自己的意見,首要就是容許各種多樣的意見自在的浮現。要是老師一聽到有違常規的說法就立刻鎮壓,教訓一場,學生是聰明的,他們也會察言觀色,久而久之,他們就學會只在課堂上講八股,講老師要聽的話,再也不肯表達自己真正的意願和立場。這種虛假的順從,對培養平權的意識絕對有害無益。特別是在教室中的互動,如果老師按著文化常規,覺得女生應該不要太強悍(也就是不要太有自己的意見),常常教訓女生要溫柔一點,那麼女生的自主意識必定會遭受挫折,這對兩性平權教育而言,是一種嚴重的挫傷。

因此,要想培育一個大家可以自由發言的教室,就有點像主持一個叩應節目一樣,要容許各種立場和理念自由流通。叩應節目之所以可以引出不同的意見,最主要是因為它有匿名性,叩應的觀眾的身分不曝光,就不怕秋後算帳,因此許多邊緣的、差異的觀點都能跑出來,打電話的人也在暢所欲言中慢慢累積出自信,愈說愈有條理,看這種節目的觀眾也因此間接鍛鍊系統思考和表達。因此老師在教室中要做的就是鼓勵不同意見,並保證不以言廢人,而不是急急的消毒,快快的打擊乖張的學生。老師讓學生用討論和辯論來激盪共識,檢驗彼此的論點,恐怕比老師自己執法來得有平權教育的功效。

這裡的關鍵是,老師需要捨棄過去那種「學生哪知道什麼」的輕蔑心態──這是師生不平權的明顯證據。要平權的教育,就要從調整老師自身的態度開始,也只有這樣才能以身作則,完成身教。

性別平權教室

至於教材和教育過程,我們的文化隨處都有平權教育的反證,因此隨時都可以進行平權教育。例如遇到課本上帶有性別刻板印象的圖片或例子時,不妨就地延伸:看到圖片上的媽媽充滿愛心的燒飯持家,就可以提出媒體上各種愛燒菜的男人(例如陳鴻或梁幼祥──如果妳不知道他們是誰的話,需要多看點電視),用各種例子來顯示性別的界限已經被打破,也可以問問學生他們家中是誰燒飯,誰的拿手菜是什麼。這種根植於生活實例中的討論可以帶出各家生活形態的差異,因而鬆動性別成見的固定性。

又例如看到男性的警察圖像就可以向學生解說,現在也有許多女警在為國家服務,她們也很能幹,甚至還有做情報局探員的,像熱門電視影集中「X檔案」的女探員,就是能幹女性的表率,學生也可以提出他們在漫畫中看到的神氣女警探和女英雄。此外順帶也可以讓學生發言,讓他們與同學們分享家人、親戚的職業及工作情形。許多家庭裡是男人在外做裝潢、油漆、傢具、建築,但是一切交易都由家中坐鎮的女人獨當一面用電話洽商;有些家庭經營蔬菜、水果、飲食事業,但是都由女人駕著貨車送貨,一點也不輸男人。這些實例都會幫助學生認識社會上的多樣面貌,從而不再對性別分工有太過單一僵化的成見,有助平權。

另外,在教室裡進行一般的教學活動時,也可以加入性別平權教育的題目。上作文課或說話課時,除了「我的志願」、「我的母親」等主題外,不妨讓學生改寫傳統故事,以此發揮想像力,也可以思考許多平日習以為常的問題。比如,從「白雪公主」的故事可以探討為什麼公主一定是美的,王子一定很英俊?她們結婚之後如何?為什麼主角都是公主王子呢?小矮人細心照顧公主,為什麼公主不留下來跟小矮人在一起呢?公主只是給王子吻了一下,為什麼一定要嫁給他?那個吻了她一下的陌生人說不一定是壞人而不是王子,那又怎麼辦呢?就算王子自己,也可能不是什麼好人,公主就一定要跟他走嗎?

「王子屠龍救公主」的故事也可以引發另一些思考。王子不怕龍,是因為他是王子嗎?要是公主平日和秋瑾一樣舞刀練劍,能不能屠龍呢?王子要是沒練本事,是能屠龍還是會被龍屠呢?就算公主沒有能力反抗,難道不會用計脫逃嗎?什麼樣的計會有效?龍一定是醜陋邪惡的嗎?是不是可以寫出「公主與龍救王子」的故事呢?這種種問題都質疑了刻板性別角色之不當、批評了以外貌評斷個人價值之不公、挑戰了對明星式人物過分崇拜的不平等等,對推動平權的理念很有幫助。事實上,只要老師用心,表明開闊的態度和實踐,學生一定也可以想出另外一些相當特別的例子。

大家都知道寓教於樂的教育比填鴨式灌輸有益多了,因此教師需要熟悉學生最常接觸的大眾文化,用它們來做教材。師生一起討論「蠟筆小新」的情節,就可能會發現頑皮可愛的小新有時不夠尊重他人,特別是女生;或者會發現小新的媽媽和「櫻桃小丸子」的媽媽整天都在做家事,權力卻不如很少出現、出現時都在吃飯看電視的爸爸;現實生活中的媽媽大多在工作,回家卻仍要負擔家務,但也沒有機會與爸爸平等的享受權力與權利。討論「亂馬1/2」時就可以檢討這部卡通是否太過於凸顯男主角,是否加強了刻板性別角色的扮演。電視中的反串扮裝、男性選美,可以用來顯示性別不限於僵化的兩種而是多元流動的,男人身體也是值得表現和欣賞的。此外,電影、流行歌曲等都是很好的例子,從好萊塢電影中的銀幕英雄,到本土情歌裡哀怨等待人愛的女性──萬物靜觀皆自得,處處留心皆(平權的)學問。

平權教育就如同整潔教育、健康教育、禮儀教育等,在生活中就可以一點一滴的進行。也因為這樣,顯然平權教育牽涉到的,首要就是教師本身最習慣、最引以為當然的觀念。老師自己先經過頭腦和生活的革命,才提煉得出性/別教育的真正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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