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消基會討論威而剛進口的座談會上的發言，1999年3月22日）
有女人歡迎威而鋼
所謂「威而鋼熱潮」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其中最引人動容的就是愈來愈多人描繪的同一個圖像：「許多中老年男性在服用威而鋼之後重振雄風，春風得意之餘不免夜夜需索，奈何同樣邁入中年的配偶……在這般長久的翻雲覆雨之下，輕者性交疼痛，嚴重的就因為陰道及會陰部的破皮、發炎，而不得不求助於婦產科醫師，這類患者正隨著威而鋼日益普遍而益形增多。」於是在國人眼前浮現了這麼一個狂想的場景：一大群頭昏眼花、陰莖腫脹的男人，因為色慾薰心，寧可傷身傷人，也要搞大自己的性器官；還有一大群因為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買不到KY潤滑劑、因而陰部乾澀又經過長期摩擦以致於破皮發炎疼痛的婦女，被迫在男人跨下呻吟。
想想這種誇大的圖像，威而鋼的使用還真的頗有喜劇效果！可是，我們需要指出，這樣的誇大描述，在某些婦女團體與醫師專家們的推波助瀾之下，它真正的效果就是一竿子醜化了所有因著各種（或狂妄或卑微的）原因而使用威而鋼的男人，並且也更打壓了那些樂意而且要求男伴使用威而鋼的女人。
換句話說，到底威而鋼是不是真的「讓女人受害痛苦」呢？答案是，那可不一定。當然我們社會裡有人會不喜歡性而且對性滿心戒懼，但是她們並不能代表所有的女人發言。因為確實有不少女人歡迎威而鋼；至少，男人再也無法以陽痿為藉口來逃避性事了，那些想要丈夫克盡同居義務的妻子可以隨時亮出威而鋼來。
威而鋼不一定有利男人
有一位醫師在媒體上說，「威而鋼會使男人因為妻子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而向外發展造成家庭的危機」。奇怪的是，要是威而鋼真的會使女人痛苦，所謂「外面的女人」又根本不可能像家裡的妻子那樣忍受這種待遇，那麼男人怎麼還可能用威而鋼來向外發展呢？說威而鋼能讓家裡的女人疼痛但是同時又說威而鋼能讓外面的女人爽快，這個說法倒是戳穿了前面那個狂想的荒謬。換句話說，威而鋼並不會讓「所有的」女人都受害，繼續重複這樣的話，也只是讓享受威而鋼效果的女人背負污名無法發言而已！
事實上從最近的報導來看，醫生們一再強調威而鋼可能傷身，也就是說──威而鋼可能是「使男性受害」的藥物！另外，威而鋼也在潛在上使得「男人被女人強姦」成為可能。還有，很多可憐的陽萎男人羞於對他的女人承認自己的狀態，他必須在副作用的風險下忐忑地使用威而鋼，事後還要懷疑會不會對身體有傷害、或甚至有罪惡感，而即使使用成功，那也不算什麼男性雄風，因為畢竟是靠著藥物來達成的，因此更不能把實情告訴他的女人。這些例子都指出威而鋼對兩性不平等關係的逆向操作。
從上面這些例子來看，像威而鋼這樣一個處處凸顯男性的性能力和性信心都是高度脆弱的東西，竟然還被我們的婦女團體和醫界人士描繪成一個能讓所有女人都大受其害的邪惡之物，這個奇怪的發展顯示其中定有蹊蹺。如果我們仔細聽聽威而鋼論述中的說法就可以看見其中的關鍵了。
「威而鋼有害」之說是為了鞏固保守的婚姻家庭
主流論述不管是大談威而鋼的嚴重風險，或是大談「威而鋼使女性受害」或「男人用威而剛來一展雄風」，聽起來都好像是出於醫學專業的客觀判斷，或是出於具有性別觀點的意識形態分析，但是有趣的是，這些說法終究都走到同一組結論：「夫妻之間不要靠威而剛」、「愛是最好的春藥」、「夫妻關係最需要的是和諧和溝通」等等，最終則堂堂推出「愛比性重要」，或者「性愛要合一」的說法。
這不禁令我們懷疑：醫學專家們強調威而鋼的可能風險，或者某些婦女團體強調女性（暗示是好女人）其實不需要威而鋼，恐怕終究只是要宣傳某種低慾和反享樂的性道德，漠視某些男性和女性的生理和心理需求，否定女性有可能需要更多的性，最終則只是要再度鞏固那個傳統性別分工、男強女弱的婚姻家庭而已。
正是因為這樣，許多人──從醫學專業到主管機關──在面對威而鋼時的兩難態度才那麼值得玩味。一方面他們對威而鋼狂想的興奮以及戒慎，其實是認定了威而鋼確實可以有助男性雄風，這個認定則間接鞏固了目前已岌岌而危的男強女弱圖像──妙的是某些婦女團體竟然隨著這種音樂起舞。另方面，面對威而鋼所可能釋放的能量和慾望，這些人也覺得必須同時強調婚姻中其實不需要威而鋼，有愛就好了，這樣心靈改革則鞏固了目前已岌岌而危的傳統婚姻家庭（這叫做「家中有愛，威而鋼不在」）──妙的是婦女團體竟然也在這個立場上和他們合流。
上面這個看似矛盾的結合其實正暴露出威而鋼的微妙效應：性別之間的強弱不平等局勢，現在需要威而鋼所帶來的文化狂想加以維持，但是婚姻家庭的傳統佈局此刻卻必須抗拒威而鋼可能帶來的撩撥和衝擊。而性別與婚姻家庭之間既存的複雜糾葛，使得威而鋼的效應無法確實被掌握，更添加了大家的焦慮和急迫。
照這樣來看，威而鋼效應的張力應該正是婦女團體借力使力，衝破性別局勢和婚姻桎梏的時機──可惜大家好像只有興趣擁抱那個男強女弱的圖像，以便戴上神聖的正義光環來批評威而鋼對兩性關係（其實是婚姻家庭）的負面影響，結果反而把威而鋼議題接合到了醫學的專業統治和道德的嚴厲說教上，鞏固了醫學權威對個人人生和身體的控制，強化了好女人對性的戒慎恐懼，肯定了保守的婚姻體制對情慾的持續壓抑。這不禁使我們納悶：這樣的保守立場，維護了哪些女人的利益，又打壓了哪些女人的權益呢？這樣的保守立場對呵護並尊重一個多元的社會又有什麼幫助呢？
許多人已經批評過，相較於攸關女性身體自主的墮胎藥RU486，主管機關似乎沒有像迎接威而鋼那麼樣的興奮和急切。不過與其因此把矛頭轉向批評威而鋼，而阻礙「性」的相關醫療和藥品的正面化公開化，倒不如直接積極督促主管機關趕快開放進口RU486，進一步鬆動優生保健法對女性身體的監控和危害。今年之內，我們會不會在電視上看到衛生醫療主管用同樣的大張旗鼓來歡迎RU486的到來呢？
轉載本網頁時請保留本版權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