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性」時代的結束，「四性」世紀的來臨

（在世紀之交，各方媒體也想搞些趨勢預估，我就在那個時刻寫了這篇預示型的文字，企圖呼喚跨越二元性別的框架。本文刊登於《花花公子》雜誌1999年5月號，24-25頁）

二十世紀接近尾聲，兩性平等的呼聲終於一步步成為國家立法、政府教育、甚至人民生活中的具體方向。然而，兩性的時代也似乎走到了盡頭。

第三性的興起與茂盛

首先，人們發現周圍有愈來愈多人公開現身，堅定的展現自己不太合乎男是男、女是女的「兩性」模式。

除了原來就已經被醫學圈子注意到的天生陰陽人或中性人之外，在台灣，我們看到成立「溫柔漢關懷組織」的湯尼陳先生，登高一呼「男人也可以娘娘腔」；隱密在豪門世家之內的孔二小姐在默默以男裝男行過完一生後終於以遺照宣告了她的變裝生涯；藝人Kandy Chen以比女人還女人的形象引發無數女人的忌妒與無數男人的慾望；林國華在奮鬥爭取變性權利多年後選擇去泰國接受完整手術正式成為「女性」；許多人開始在媒體和娛樂場所中進行專業的反串秀或成為第三性公關；更多人堅持與同性的人相戀，有些甚至公開舉行婚禮結成連理。

同性戀、變性、反串、娘娘腔、男人婆、陰陽人…這些人都是過去被視為「偏差」的第三性，常常面對這個社會的恥笑耳語、無理臨檢、或被強迫接受輔導或矯治，目的則是要他／她們回歸「兩性」的正道。然而第三性的不斷現身卻持續宣告了：兩性的身分劃分模式永遠無法窮盡人生的多樣面貌。

許多第三性積極證明自我，尋求肯定，也逐漸被人認識，被人接受；有人也開始說，或許人人都是「雌雄同體」，只是分布比率不同。看來，日漸多元的社會終於有愈來愈多友善的聲音平實的接納第三性。

第四性的潛流與出土

然而，第三性多多少少是以某種「兩性」分野（男女雌雄）為基本元素，也以某個主導的單一性別為終極歸宿。可是，慾望文化以及現代科技的快速發展，使得另外一些怎麼也裝不進兩性或三性框架的個體也開始自在的現身。

例如，許多人不再把自己呈現為單一性別，單一形象，反而運用各種裝扮來拼貼具有高度個別性的身體。於是名模冷酷高傲的眼神、加菲貓輕鬆懶散的肩膀、阿爾卑斯山直瀉而下的小腹、芹菜般參差入天的頭髮、穿洞得像乳酪的耳、柔軟圓潤如嬰兒的屁股、七搖八擺的痞子步履等等裝扮和身體的塑造，都在同一個身上匯集。而且，下一秒鐘，再過一天，這個身體還會冒出不一樣的意味，湧出不一樣的情慾。

另外，許多人愈來愈清楚的自覺，在尋找性對象時，並不是專注對方的性別，也就是不太看重對方是男是女，而更看重對方和自己是否性味相投──是否也迷戀氣味、黑暗、曲線、部位、肌肉、公共場所、捆綁、屎尿、痛楚、窺視、欲拒還迎、家人、外遇、水手服等等──對象的性別只是意外、或機緣、或不得已；對象的風格和慾望反倒是最重要的催情劑。

還有，這個即將翻頁的世紀也有愈來愈多人爭相利用現代整型塑身科技來刻意變成各種形式的「？」人（我們急切需要一些不帶性別含意的名詞）。於是，非陰陽人動手術變成某種陰陽人，不可思議的髮雕、刺青、穿孔寫著個人的簽名，有陽具的人隆了乳但是不採用全面的變性手術，嬌滴滴的美女流行植鬍手術，砂石工人的腰連著媚登峰的屁股和鴕鳥的腿。整型塑身的科技被流動的慾望發展到最高峰。

這些都是「第四性」。

更令人瞠目的是，第四性根本不在乎是否被包容或肯定，根本無視於周遭的異樣眼光。「我就是這樣」，是四性世紀高昂的座右銘。

「四性」的世紀是「亂碼」的世紀，是性別符號失靈的世紀，是充滿性別不安的世紀。而也只有在這樣一個世界中，真正的性別平等才有了實現的希望。

什麼是「第四性」？

台灣昔日的空中頻道被國民黨三家無線電視台所霸佔，一般俗稱「三台」；在這個三台年代，所有突破壟斷而自行架設的有線頻道都叫做「第四台」，以顯示它們是主流三台之外的電訊放送。這些頻道也以多樣、分眾、突破各種尺度著稱，鬆動了原來的言論箝制和口味選擇。

「第四性」就是個類似的概念，它代表了在兩性及第三性的框架之外，那些還沒有被認可、甚至還無從被認識的性實踐和性身分。因此它們也必然是多樣的、小眾的、怪異的、挑戰常規的、引發焦慮的。也因為這樣，第四性的現身通常都會遭到嚴厲的側目、污名、厭惡、警告、踐踏、懲罰（就像當年地下電台所承受的打壓一樣）。而這些反應正代表了兩性霸權時代的最後反撲。

怎麼知道我是第幾性？

這是一個無聊的、想侷限你的想像的問題。在情慾的口味和實踐上，沒有人是單單屬於哪一性的。混淆範疇、攪亂符碼、傲然現身，這正是四性世紀的基本精神。

不過，以下的問題倒可以幫助你開始探索自己的「四性潛能」：

1. 你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有點不男不女、又男又女、甚至拒絕被分類定位嗎？

2. 你欣賞不男不女、又男又女、變性反串、甚至拒絕被分類定位的人嗎？

3. 面對那些優游自在可是又讓你慾望奔騰臉紅心跳的怪胎，你會雖千萬人吾往矣嗎？

4. 你在性幻想中常常採取不同的主從角色、情境、位置、觀點，並且不停變換移位嗎？

5. 你的身體裡澎湃著各種矛盾衝突祕密越軌的慾望嗎？你會特別被違法亂紀禁忌警戒的情慾吸引嗎？

6. 你在亂碼的世界中仍然不忘主動關心並積極挑戰各種建立在性別、族群、年齡等等分類範疇上的不平等權力嗎？

如果你給以上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恭喜你！你將是四性世紀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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