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用散文的手法寫成的一個真實故事,在我大量的理論論述裡,這類寫作可能是我最享受的作品。刊登於《柯夢波丹》雜誌 1999年6月號,28頁)
巧雲是一個26歲的女人,不久以前,她剛剛脫離了處女的身分。
在此之前,朋友們都知道她是個很饑渴的女人,而且是一個毫不掩飾欲求的女人。巧雲常常對朋友說,「好無聊啊!都沒有性生活!」以巧雲的直率個性,大家也都知道她絕不是故意說說而已,巧雲是真的想要發展某種親密關係,她身體裡面的那股騷動使她忍俊不住的要說出來。26歲了耶!
巧雲之所以一直沒有開展性生活,倒不是因為她像許多女人那樣,言語大膽但是行為保守,而是因為長久的挫折經驗所帶來的自卑感。她的面貌平庸,雖然並不難看,卻不會在第一印象中就吸引到男生的興趣,因此她一直對自己的魅力缺乏信心。再加上她的身材在最佳女主角當紅的年代中也是不太討好的,該大的地方很大(真的很大),不該大的地方也不小(真的不小),這使得她從小就常常受到那些在青春期中對身體感到極度焦慮的同學的揶揄,即使年紀稍長也因為身體的厚實而不容易討好大部分自信心不足的男人。這些內化多年的自我評價都使得巧雲活在自怨和狂想的矛盾情感中,慾望的實現和滿足則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益增困難。
但是巧雲是不甘於此的。在單身女郎自由出國旅遊的風氣中,她決定到沒有任何人情牽掛、也沒有任何人言非議的異地去一舉越過這個關卡。在舊金山,她選擇了一個對她碩大的身軀平實以待的外國侍應生,選擇了一個自己覺得很輕鬆的天氣,選擇了標準的保險套和潤滑劑。那日,她脫離了處女的身分。
對那個第一次,巧雲沒有什麼特別的記憶,只記得那個外國男人對她身軀的熱情和眷戀,這是巧雲從來沒有夢想過會實現在自己身上的。原來,那個巨大結實的身體(巧雲的)竟然也可以那樣被男人想望。
巧雲說她的「身體自主」是從那一天才開始練習的。因為,在此之前,她的身體是屬於人言耳語的,她的身體是屬於周遭那些不斷踐踏她自尊的人的,連那些人的輕蔑眼神都可以操作她的身體感覺。
然而她血管中奔騰的卻是日日益加難以駕馭的強烈慾望,那種沒有機會淺嘗啜飲、也沒有機會狂瀉傾注的慾望,那種在面對未知中不斷饑渴想像、不斷惶恐規避的悸動慾望。那強大的澎湃使得她反而在無數機會面前退縮。
直到在舊金山的那天以後,她釋然了,她再也不怕人言了,她再也不惶恐了。她平淡的說:親身知道了那是怎麼一回事,就不會那樣不斷在令人無力的困惑中束手等候了。
巧雲很肯定的說,她惟一的遺憾是,這樣的領悟沒有在她十五、六歲的時候發生。要是那時便曾有過一些嘗試,一些紓解,一些體驗,一些滿足,一些肯定──儘管也可能伴隨著一些挫折,一些失敗,一些痛苦,一些失落──大概她也就不會在驚惶寂寥中忍受那麼久的煎熬,也就不會在那些日子裡總是那麼的混亂慌張,遇到了情慾的撩撥時更是手足無措。
現在想起過去那麼多年的輾轉反側,那麼多年的鬱悶等候,那麼多想望以及一次次的落空,那麼多羞辱和慌亂,那麼多又想要又不能要的拉扯,巧雲突然開始有點同情那些眼中帶著無望的饑渴、手中燃著混亂的激情、臉上刻著無措的急躁的無聊騷擾男人──因為,或許他們也和她一樣,是在這樣的煎熬中澎湃到無力自控的。
從舊金山的那日開始,巧雲幾乎沒有放過每一個可能春風一度的機會,她細細的品味每一個貼近的身體,熱切的體會每一雙擁抱的臂膀,就像要補回那麼多年的空闊一樣。
有人問巧雲,以她現在這麼有經驗、而且對女人的身體自主有覺醒的女人來說,她會建議女人如何駕馭她們的春心?(一個對女性情慾充滿戒慎恐懼的提問。)
巧雲淡淡的說,其實她的體會是:早早有點蕩漾,早早有點溢流,早早有點自在的探索,早早就在善意中經營自己的身體慾望,春心哪還需要特別的駕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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