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社會學科的文化轉向

【這是何春蕤2002年1月12日在文化研究學會年會閉幕時所作的結論發言】

本次會議的主題是「人文社會學科的文化轉向」,這兩天的報告中似乎在問:某個學門是否已經轉向,或者,如果轉向是大趨勢,那麼某個學門是否也有必要轉向。

然而我們在各場中聽到的卻是:人文社會學術的「文化轉向」進行的形式,事實上在很多領域中正是多多少少的個人在與既有的學科建制、學術刊物、校方上級所進行的斑斑血淚抗爭史。有些領域似乎已發展出操作的實務,有些則還在摸索如何落實體現,不過就連社會學這個大老領域都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趨勢。文化研究在此刻就是以這些個人的不馴來呈現自我,向學術體制提出或強或若或基進或陰柔的挑戰反思。每個學門當然有其各自的歷史發展脈絡,各自的叛徒棄兒企圖創造更大的自我空間。這個研討會則展現了各學門之文化轉向的不平衡發展,當然也因此反映了各學門的不穩定。

然而,在多數敘事中卻也仍然不斷出現既有社會範疇及建制在退隱過程中的依依不捨或陰魂不散或甚至屹立不搖。面對既有社會範疇(如階級性別族群等等)看似不可動搖的態勢,比較有意義的操作方式並不是繼續覆誦舊傳統的難以撼動,而是追問:如果大家激賞陳水扁以貧農子弟的身分做到了總統,那麼為什麼在另外一些領域中還是強調階級界限不可突破?是在針對另外一些變動現象而打預防針或消炎針嗎?如果張忠謀的忘年婚姻受到大家的祝福和欣羨,那麼為什麼對小鄭和莉莉的跨代戀那麼輕易而急迫的存疑,因而使這段已經四面受敵的關係更加坎坷呢?這其中反映了什麼樣的基於階級的雙重標準?如果我們一向就知道每個個人都有不同的、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面向,那麼為什麼對璩美鳳的性愛光碟或周伯倫的風塵三俠形象或黃顯洲的性癖好需要表達出那麼大的震驚和義正詞嚴?是在證明自身的無辜和純真?還是戲劇性的展演我們個人信念與情感結構之間的巨大斷裂?

這些例子其實顯示,持續描繪體制的不可動搖或傳統的social parameters穩定延續,恐怕無法揭露這些傳統因素事實上操作的方式或技巧。階級也好,性別也好,其操作方式並不是一個個穩定的認同框架,等待把主體和主體的活動歸位。在文化差異的情境中看到差別待遇(也就是俗稱的雙重標準),透過對這些差別情境的討論與分析來反思階級和性別的實際操作,這樣的方法恐怕比較能夠幫助我們面對新的現象。

傳播領域的朋友們剛才已經承認她們的領域對網際網路的新生現象提不出有力的解釋框架,性別研究對最近一連串新興的性現象和狂熱義憤也保持了好一陣子的緘默。或許學術研究事業的某種高傲正是透過與現實世界採取高姿態的旁觀來維持它本身的不必變動。

從這個角度來看,人文社會學術的「文化轉向」更深刻的意義,不是哪個學門是否已經轉向,而是為什麼會有此轉向,而可能的答案或許是:我們所面對的現實已經變質易形到了一個地步,the social與the cultural已經發展到了不容忽略但是也無法被舊框架侷限的地步──或者我們有些人終於意識到社會不平衡發展所造成的巨大斷裂或矛盾,已經超過了既有學術論述所可能縫合的,因此新的理論正在嘗試編織新的圖案以理解我們周圍的世界──或者,我們只是想換個方式來處理/詮釋愈來愈快而且驚人的社會脈動,以講出更多更有趣的故事,提出更刺激思考的分析。

無論如何,用「文化轉向」的角度來重新檢視人文社會學科,就已經多多少少具現了轉向,接下來的努力將可以提供我們更多的素材來分析這個轉向:是像電影「空中監獄」那樣劫持飛機盤旋攀升奔向Las Vegas,或撞向紐約的另一棟大樓?還是像電影「世界末日」那樣努力鑽入地心放個核子彈,以拯救面臨滅亡的學術地球?還是像電影「龍捲風」那樣帶著勇敢但敬畏的心追逐風、追逐太陽?留給各位去發掘更多轉向的異象和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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