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03年著名的左翼跨性別作家Lesie Feinberg來台參加性/別研究室主辦的第五屆性/別政治超薄型學術研討會發表的主題演講。原為《跨解放》(Trans Liberation, 1998)一書的序〈我們都是正在成形的作品〉,費雷思在此文中開展了跨解放的寬廣戰線,向非跨性別的主體說明,一個嚴謹的性/別體制對所有想要實現自我的人都不利,而跨性別主體的抗爭則可協助消除人類社會長久以來的封閉和狹隘。本文由張玉芬翻譯,何春蕤校訂,刊登於《跨性別》,何春蕤編,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2003,頁321-332。費雷思於2014年病逝,我們在此表示極度的哀悼,惋惜左翼同志的消逝,並接過火炬繼續前進。)
你看到粉紅、粉藍這種帶有性別符碼的嬰兒衣物時可能會感覺不舒服,或者你是個在這些範疇分野中悠游自在的女人或男人──不管你是哪一種人,跨解放運動都捍衛了你的權益。
每個人都應該有權利在「泛」粉紅或「泛」粉藍色系的多樣性別分類中做選擇,也應該有權利選擇調色板上的任何其他色調,此刻這項權利卻被剝奪了。然而如果我們團結一致,就可能讓這個權利成為現實。
這正是這本書的主旨。[按:即《跨解放》]
我是個不喜歡被稱作女士小姐(Ms.或ma’am)或先生(Mr.或sir)的人。我偏好使用性別中立的代名詞,例如sie(發音如see)和hir(發音如here),來稱呼我自己。每當必須在身分證明文件的性別欄上選擇「女」或「男」的時候,我就感到無比的困難。
我並不否認我生為女兒身的事實,我也不認同自己是某種「中間性別」(intermediate sex);我只是不符合西方觀念中普遍認為女人或男人「應該」呈現的模樣。可是這個現實卻主導了我戲劇性的人生路程。
讓我給你一個活生生的例子。1995年12月到1996年12月之間我染患了嚴重的瓣膜性心臟病,這種疾病導因於細菌在心臟瓣膜上寄生繁殖而造成感染。其實只要做個簡單的血液培養,就可以立刻查出我發高燒的根本原因,八個禮拜夜以繼日的靜脈注射抗生素就可以清除我心室中每一點留存的細菌。然而我在一些醫療人員手中所經歷到的仇恨卻讓我幾乎瀕臨死亡。
我記得在12月底某個深夜,我的愛人帶著我在暴風雪中抵達一間醫院的急診室。我發燒到104度而且體溫還在上升,血壓猛烈怦跳,高得危險,醫療人員立刻將我連上監視器,並且努力把我的高燒降下來,值班的醫生則開始檢查我的身體情況。當他確認我的身體是女性時,他突然對我閃現一個惡意的詭笑,然後走近坐在桌前的一位護士,他的眼睛繼續盯著我看,但是另方面開始揉搓那位護士的脖子和肩膀,和她打情罵俏了一陣。在他刻意示範了所謂「正常情慾模式」之後,他叫我穿好衣服,自己則衝出診療室。我掙扎著穿好衣服,雖然神志不清,卻很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我穿好衣服後醫生回來了,他命令我離開醫院永遠不要回來,但是我拒絕了。我告訴他,除非他告訴我為什麼我會發高燒,否則我不會離開。他說,「你會發高燒,是因為你是個心理很有問題的人。」
在這樣重病急難的時刻,醫生這種對我的偏見很有可能讓我致命。要是真的不幸,死亡證明上只會寫著:「死因,瓣膜性心臟病」,但是其實真正應該寫的死亡原因是:「他人的狹隘偏見」。
我和愛侶包裹著厚重的大衣毛毯擠進急診室外冰冷的汽車中,那位醫生的仇恨仍然迴盪縈繞著我們。我想到有多少其他人曾在他們病危就醫時被醫療機構拒絕──有些人是因為急診室入口高掛「只收白人」的種族隔離標幟,有些人是因為他們的卡波西氏肉瘤組織病變,使得醫療人員遠遠避開他們的病床。我還記得1950年代我母親有個傷口一直無法痊癒,她一再去看醫生,最後那個醫生竟然開了個鎮定劑的處方,因為他認為我母親患了歇斯底里症。當我母親最後求助於專科專家時,他們說癌細胞已經蔓延到她腦部了。
狹隘偏見所造成的傷害銘刻在血肉的軀體上。要是我們不管偏見,也不挑戰偏見,它就會製造出一個把所有人都包圍在內的惡毒氛圍。要求每個人都有工作、居住、醫療、自尊和受尊重的權利,這和我們每個人都利害都相關。
我很珍惜有這個機會和你展開對話,來談談為什麼我們迫切需要也來捍衛個人表現及定義個人的性與性別、以及掌控自己身體的權利。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性命攸關的問題,但是我相信對你也會有重大意義。你一輩子都聽到人家說什麼是「真正的」女人、什麼是「真正的」男人這些教條,你極可能也曾被其中一些教條壓抑。當人家說女人應該瘦得像竹竿、感性而溫暖、但是算術一竅不通的時候,你會對這些說法有所保留;你也心知肚明,做個男人,和起伏的肌肉、內在勇氣或精通操作電動鍊鋸沒什麼關連。這些當然都是誇張的描繪,然而這些形象卻已經透過教育和通俗文化,經年累月的灌輸進我們的腦袋,更何況這些粗糙的概念縫隙中還潛藏著無數更為細緻但是同樣惡毒的訊息。這些有關「真正」女人或男人的說法,緊緊的束縛了個人自我表現之自由,而這些性別訊息在我們腦袋中迴繞放送,就像周遭那些無法靜音的廣告。
儘管如此,我在人生中也曾經看到過社會劇變積極的挑戰這個統籌性與性別的教條。我的童年是麥卡錫主義、「爸爸無事不知」的1950年代,我成年的時候則適逢美國第二波女性主義,我親眼目睹人們在思考和談論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女人的方式上有了巨大的轉變。
今日,1970年代婦女解放運動的成果正遭受右派宣傳家們的圍攻。今日那些年紀太輕、不曉得婦女運動之前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人有必要知道婦女解放運動帶來了何等顯著的經濟和社會改革,這些都是多麼巨大的進步啊!這個由女人和她們的盟友所推動的抗爭,奮力的把把人類的意識擺盪向前。
婦女解放運動用「女人」這個名稱替代了原本被慣用來鄙視女性的許多粗俗字眼,並且在「女人」這個字眼中注入了力量與驕傲。以往許多被孤立的女人此時被意識覺醒團體團結在一起,她們討論女性壓迫的根源何在,並研究消滅這個根源的具體方法,這些討論所引起的震盪迴響也從那些團體討論室一直擴散到遠方。婦女解放運動廣泛的點燃了對話,挖掘了女人在歷史中所面對的有系統的鄙視、暴力和歧視,而這個意識覺醒則改變了許多女人和男人看待自己和彼此關係的方式。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應該記得這些廣泛散佈的討論不是被組織起來談論壓迫的;事實上,它們都廣泛的研討如何採取行動來反抗制度化的性別歧視、強暴及毆打、墮胎非法化、就業和教育中的歧視、以及社會經濟強加在女性身上的其他貶低形式。
這些積極行動的年代向人性邁進了一大步。甚至隨後而來的政治反動時期也沒能反轉在那個重要的社會運動中得到的所有成果。
現在,另一個運動正風起雲湧的捲上歷史的舞台,那就是「跨(性別)解放」(Trans liberation)。這個新興的運動再一次提出強有力的質疑,質疑我們社會因著人們在性和性別上的表現不同而給予差別待遇,這個運動因此也將為人類意識帶來新貢獻。就像婦女解放運動一樣,跨性別社群正透過促進廣泛的討論,來創造一個有力量為正義而戰──撥亂反正──的運動。
跨解放運動的成員包括了陽剛女性、陰柔男性、反串者(cross-dresser)、變性的男人和女人、生來身體介於女性和男性之間的雙性人(intersexual)、性別融合者(gender-blender)、其他的性/別多元人(sex and gender variant people)、以及我們這些人在生命中的愛侶。整體說來,我們擴展了人們對人類生存方式的認知。
我們真實的生命證明了性和性別遠比手術室裡醫生瞄一眼生殖器所能決定的更為複雜,遠比粉紅或粉藍的嬰兒帽來得更多樣。而我們之所以被壓迫,正是因為我們不符合那些狹隘的社會既有常規。
現在,我們正在奮力反擊,而我們的抗爭將有助於揭露那一些和所有女人男人相關的有害迷思,這些迷思撕裂了也扭曲了你我的生命。事實上,不論你如何界定或表現你的性或性別,跨解放對你而言都有意義。
如果你是跨性別人士,你面對的是可怕的社會懲罰──從送入精神病院到集體強暴,從挨揍到喪失子女訪視權。我們所有在跨性別旗幟下前進的人都以不同的程度面對著這些壓迫。這種暴力和貶低也奪走了我們個人生命原本可以達成的美景。
即使你不認同跨性別或跨性人或陰陽人,你的生命也被同樣的壓迫所挫折。你個人要做個什麼樣的男人或女人經常受到嚴格的限制:你個人表達自我的行徑只能被導入兩條深深銘刻的軌跡之一,而那些交付給你的社會包袱則是別人早已經替你打包好的。
所以,維護每個個人掌控自我身體、探索自我表現的權利,將提供你個人有更多自由去發掘自我和潛能。這個運動將給你更多空間去做你自己,更深層發掘「做自己」的意義。
手牽手,我相信我們可以創造聯盟,共同為你我所承受的壓迫而戰。肩併肩,我們可以揭露彼此所承受的不公,並且贏得我們企盼已久的重大改變。但是,團結的基礎是「理解」,所以,讓我先從講我的故事開始。
我是一個讓某些人不知所措的人。當他們看著我的時候,他們看到了一些屬於男性的特質和另外一些屬於女性的特質,組合成一個多彩變化的整體。我看來是各種性別矛盾的糾結。所以他們熱烈的追問我:「你是女的還是男的?」這兩個辭彙似乎是大部分人思考這個問題時僅有的用語。
「你是什麼性別?」我了解她們問的問題,聽來十分簡單,而我也願意給他們一個簡單的答案。但是,只回答「我是女人」或「我是男人」,仍然無法讓提問者放心。只要人們繼續透過「男」、「女」這兩個鏡片來看我,我就永遠是個謎團。
事實上,我不是什麼神秘難懂的存在形態。我是個比大眾文化中凸顯描繪的女人更為陽剛的女性。我們雖然一向就被教導只有兩個「自然」和「正常」的性別,但是我們國家裡有數以百萬計的女性和男性都不符合這兩個狹隘的分類。對我們許多人來說,女人或男人、女士或先生、她或他這些字眼本身或其含義,並不能概括組成我們多樣的認同或壓迫形式。就以我來說,只有在這些並列的對字中加入「跨性別」這個字,我的生命才變得清楚明確。
只說我生而為女或男,並不能解決這個謎題。人家問到我的出生性別,期待聽到的答案是個簡單的「非男即女」,而我覺得應該先挑戰這個假設,這是很重要的一步。面對這個看似無辜的常見問題──「多漂亮的嬰兒啊!是男的還是女的?」我們需要批判地審視其中的二選一假設。
只要我們持續認為女性或男性是僅有的性別形式,那麼我們就永遠都搞不懂──更無法欣賞──人類多樣身體結構所形成的寬廣光譜。遺憾的是,「男孩還是女孩?」的出生證明上卻只容許這兩個類別。
這個「非此即彼」的性別分野使得那些生來介於女性和男性兩端之間的雙性人(intersexual)無所歸屬。當代流行的概念認為老天爺按照性別安排了兩條完全不相關的輸送履帶把嬰兒分別送到人間;然而人類生理結構的現實狀況卻不斷突破這個概念的侷限。那麼,我們會因此改變出生証明的選項以反映人類的多樣生理結構嗎?不,美國醫學建制反而選擇使用荷爾蒙或外科手術來塑造並切割雙性嬰兒細膩而複雜的身體結構,直到他們乖乖地符合這個或那個範疇。
陰核是否「太大」或陰莖是否「太小」,是由醫生決定的。這個高度主觀的判斷就這樣決定了他人的身體應該是何模樣。更可怕的是,做這個決定的人竟然是那個已經消毒好雙手準備動刀的人!再說,要用什麼標準來決定一個陰莖「太小」?通常都是以陰莖能否成功地進行異性戀性交而言。在這裡,雙性嬰兒不但被量身打造了性別,連他們的情慾都同時被定性了,而嬰兒對在他們身體上進行的打造工程完全沒有任何發言的餘地。顯然美國國內需要從雙性嬰兒的遭遇開始,反對這種對生殖器的野蠻殘害。
一旦跨性性慾(transsexuality)被納入考量,追問新父母「是男孩還是女孩?」就不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了。大批出櫃且自傲的變性人已經顯示,個體對自身的性別有著深刻的、不斷發展的、真實有效的感覺,而這個性別並不見得總是能符合產科手術室醫師所作的草率決定。跨性性慾也不是什麼新現象,縱貫漫長的人類口述歷史和記載歷史,人們早就經歷過各種形式的社會性別定位以及手術或荷爾蒙變性了。
提供了這個觀點說明出生分類的複雜性和侷限性之後,我毫不猶豫地說我確實生為女性,但是這個答案並不足以澄清人們的困惑,他們還是急切的問我,「你是男是女?」。這裡的關鍵在於,他們企圖用我的生理性別(sex)來理解我的性別表現(gender expression)。問題就在這裡!我們大多數人在成長過程中只學會了「女人」和「男人」這些觀念,同樣的,陰柔/女性化和陽剛/男性化這些用語也是大多數人談論性別表現的複雜面貌時僅有的可用工具。
前面說的那個粉紅—粉藍性別分野教條所假設的是:生理現實主導了我們的社會命運。我們認為生為女性或男性就決定了我們將如何穿著和走路,決定了我們喜歡三分平頭或長髮飄逸,決定了我們在感情上會是呵護型還是壓抑型。照這樣的思考方式,陽剛的女性只是在嘗試看起來「像男人」,而陰柔的男性則只是在嘗試舉止「像女人」。
但是我們這些踰越了主流性別假設的人卻同時打碎了它們的僵固不變。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有時候還是說自己是個「陽剛」的「女人」呢?這個概念不是很狹窄嗎?沒錯,但是把這兩個字放在一起,本身就具有煽動性,而這個社會矛盾正是坊間所有的性別教科書所沒有提到的,它炸翻了一個傳統的信念:性別表現和生理性別直接相連,就像馬和馬車天生就該連在一起一樣。
我也很煩把自己描述為陽剛(男性化),原因之一就是陽剛(男性氣概)是一塊極度膨脹的領土,涵蓋了國籍、種族和階級的疆界。最重要的是,個人往往在這片領域上馳騁出自己的痕跡來。
另外,我也很難把自己性別的複雜微妙表現僅僅描繪為「陽剛」(男性化)。對我來說,把一個人的自我表現貼上一個標籤,說那只是陰柔或陽剛,就好像我們問詩人:「你是用英文還是西班牙文寫作?」這個(二選一的)問題預先就排斥了詩句有可能是用廣東話、非洲話、阿拉伯話(這些我們很不熟悉、極可能無力辨認、但是卻是確實存在、而且鮮活有力的話語)來寫作的。這個問題只想到詩人最初學習的母語,它有意的略過了詩人是怎樣從文字的深井中胝手胼足的挖出一個一個的單字:它略過了這些字在第一次彼此相接觸時創造出什麼樣的美妙音樂,而概念與概念之間又震盪著什麼樣的寂靜回音。它更根本的忽略了那些推動詩人提筆創作的強烈情感和信念。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認為性別只是社會的建構──我不認為性別只是我們自小到大、死死板板學會的二選一語言。對我來說,性別是我們每一個人從我們所學到、所掌握的語言素材中創作出來的詩。而當我閱讀這個世界的詩集時,我看到每個人都在以各種細緻的、複雜的、而且不斷變化的方式來表達她們的性別,而她們創作詩的時候根本就不自我設限於既存的平仄押韻規則。
所以,性別表現怎麼能被法令所統治或規範呢?那不就是企圖用手銬銬住一池水銀嗎?人類的自我表現確實多樣而且通常以曖昧或矛盾的方式展現,而何種程度的性別表現會被認為「可以接受」,就要看你的社會地位、你的種族和國籍、你的階級、或是你居住在鄉村或都市環境。
但是沒人可以否認,僵化的性別教育從生命早期就開始了──從嬰兒服裝的粉紅和粉藍符碼,到貼有性別標籤的玩具和遊戲。那些僭越這些專斷界限的人都要接受處罰,嚴厲的處罰。當性別的精鋼手銬緊縮時,應聲折斷的是人們的骨頭:沒人知道有多少跨性別生命曾經消失在警察的暴力和街角的攻擊中。跨性別人士的生命在這個社會上如此被輕賤,以致於許多殺害都沒有被呈報,我們這些存活的人則每天面對仇恨、歧視和暴力,在生命中留下深深的傷痕。
跨性別人士仍然被視為社會不法份子(outlaws)。這就是為什麼我願意偶爾公開地濃縮我的整體自我表現,稱呼我自己為陽剛女性、T(butch)、男人婆女同志(bulldagger)、變裝國王(drag king)、反串者(cross-dresser)等等。這些詞彙都描繪著某種不法狀態,而我昂首挺胸驕傲地站在警方指認罪犯的行列中。「不法」這個字眼並不誇張,我曾因為穿著西裝和領帶就被警察關進監獄。我的穿著真的有罪嗎?如果是我穿著西裝,那還是「男人的」西裝嗎?從田間到衣架上──纖維布料是在哪個時刻被分派了性別?
我被逮捕的真正原因就像牢房的水泥地一樣冰冷──因為我被認為是個陽剛女性──這是個性別上的犯規。我那些陰柔變裝皇后姐妹們就在隔壁牢房裡,他們是因為穿「女人的」衣物而被捕,我們的牢房有著同樣的柵欄和混凝土設計,但是當我們──同性戀變裝國王和變裝皇后──被扔進去之後,警察們就稱這些牢房為牛欄或皇后欄。牢房以我們的罪名命名:性別越界(gender transgression)。事實上,判定變裝和跨性別行為違法的條文仍然見諸今日白紙黑字的法律中,即使在法律沒載明的地方,警察、法官和獄吏也被賦予權力,以性與性別「差異」為由,執行冷酷的懲罰。
我相信我們需要磨利我們的觀察力以便看清警察、法院、監獄的壓迫──以及所有形式的種族歧視和封閉心態──是如何聯手操作,架起那個主導我們生命的經濟社會體制。當我們這些在體系改變的過程中無所損失的人共聚一堂一起檢視這些社會問題時,我們就可以從陳腐謊言的粗糠裡分辨出真理的麥粒來。歷史任務已然在眼前,呼召我們站定立場,採取行動。
此刻就是採取行動的時刻,因此我們倆之間的對話已經帶著龐大的抗爭動能在內。
要怎麼做才能終止跨性別者所承受的一切「合法」暴力與法外暴力?我們要怎麼做才能廢除那些規範女性男性穿著言行的荒謬不公法條?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全面剷除各種基於跨性別恐懼和性別恐懼的歧視?
性/別解放的抗爭要怎麼樣來和其他追求經濟和社會平等的運動串連?我們要怎麼樣學會「欣賞」彼此的差異而不再只是「容忍」差異?我們要怎麼樣拆毀架在我們之間的電流鐵絲網,讓我們不再彼此隔絕、彼此害怕、彼此對立?我們要怎麼樣錘煉出一個可以為社會帶來深刻長久的改變、甚至徹底改變社會的運動?
當我們開始串連組織,準備為彼此奮鬥之時,這些問題才會有答案。一旦相互瞭解,我們就不得不誠懇關切的把彼此遭受的壓迫當成自己所承受的壓迫來抗爭。
這本書就是我對以上這些社會討論所貢獻的心力之一,其中許多篇章改寫自我1997年春天的幾場演講,當時我正要開始走上重病痊癒的坎坷路。當最後一支靜脈注射管從我的手臂和胸膛拔掉之後的幾個星期中,病後的我就像一個從下水道中爬起來迎向陽光的抗暴鬥士,月曆上填滿了各種到大學、研討會和造勢集會去演講的機會,那個春天是一個我不能不珍惜的寶貴禮物,我經過了何等的奮鬥才活了下來。
我記得當時要使出多麼巨大的力量,才能從輸送帶上拿下行李,拖著它跋涉長途穿過擁擠的機場,但是我也記得我和許多很棒的人有過驚喜的交談。我發現從曼哈頓到達拉斯,從伯明罕到丹佛,美國的每一個我拜訪的地方都有很多人熱切的要談論性與性別解放,我也被德國柏林、萊比錫、科隆、和漢堡的聽眾們充滿情感和熱忱的回應所感動。
那些演講有些收錄在這本書中,我在每一篇前面加了一個短序以描述當時的情況、聽眾和環境,以便你有身歷其境的感覺。我也收錄了其他跨性別人士的聲音──這些都是我深深尊敬的人。她/他們擁有與我不同的認同、經驗和觀點,所以你可以聽到此刻正在進行中廣泛對話。
詩人瑞科(Rainer Maria Rilke)曾經寫過:「與轉變保持對話」(”Be conversant with transformation”)。本書是我在跨性別對話中的聲音,期盼也能在對話中聽見你的聲音。
──譯自Leslie Feinberg, TransLiberation: Beyond Pink or Blue (Boston: Beacon, 1998), 1-14. 經作者授權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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