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投書刊登於蘋果日報2008年4月9日)
美國女變男變性人生子的消息曝光後,一位跨性別的朋友很興奮的在MSN上問我是否讀到了報導。雖然他自己受困於洗腎以及其他健康問題,然而這類報導總算在晦暗的跨性別人生中亮起一絲遙遠的希望,變性人的人生故事又多了一個可能的劇情發展。
這樣的轉折劇情還真的蠻少的,這也是問題之所在:大家好像都期待變性人說著同樣的、「靈魂裝錯了身體」、全心追求實現真我的故事,而且既然大家都相信那個「真我」需要義無反顧、不計代價來證明,怎麼還可能眷戀原來的器官、原來的感覺、原來的身體呢?於是,某種截然純淨的性別認同和表現,變成了跨性別主體證明自我身分的唯一證件。
這樣過於簡單認知性別的社會環境,使得跨性別主體在變性手術前的心理評估過程中,往往覺得自己只能講一種人生故事,只能有一個目標,只能有一種性別,一個徹徹底底、完完全全、沒有任何疑義的性別和認同──因為,如果還有貳心,還有眷戀,還有猶疑,還有不確定,那就只會影響到評估的結果,挫折到自己的期待。也因為這樣,在日常生活的任何時刻,所有複雜的感受和慾望都必須被消音、被隱藏、被遺忘,跨性別的生命必須被稀薄化、單一化,他們內心的世界絕不能見天日。
這次變性人懷孕生子的新聞真正令人動容之處,正在於主角竟然在義無反顧的變性過程中留下了原來的生殖器官,而且讓這些器官發揮了它們傳統的生殖功能。這樣不男不女、又男又女的狀態,在其他國家或許根本就不容許,甚至在跨性別的社群中都可能有人會質疑他變性動機的純淨度。
三年前在台灣一場有關跨性別的研討會上,兩位勇敢的女變男跨性別也曾公開揭露他們的情慾生活困境。他們直率的詢問:原來的女性器官感受、女性情感特質、女性快感模式,是不是一定要在轉換性別生涯的過程中被忘卻和撇棄?為什麼這些生命的積累不能成為下一段生命可以使用的資源?為什麼他們要被期待從零的純淨開始?為什麼新人生一定要從否定舊身體開始?
我們可以更進一步思考:如果主體終於可以選擇用手術變男或變女,那麼其他主體是不是也能有權利選擇用手術讓自己又男又女、不男不女?
生命也好,性別也好,從來就不是那麼整齊劃一,清清楚楚的。反而只有在它們複雜混合參差迴旋的狀態中,新的劇情、新的可能、新的轉折、新的實踐才有機會開釋我們過度簡化的思惟。這才是變性人生子的新聞帶來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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